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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我大汉朝最厉害的将军。”薄太后望望左右,评价道,“早年陛下言称此子非凡,我尚有些疑虑;现如今看来,陛下才是最目光独到的那一个。”

高肃在漠南辗转整整六年,愣是没让匈奴人讨到一次好处,其功劳不可谓不大。

“唔。”旁边的窦皇后赞许道,“确是个顶厉害的将军。但不知道这位高长恭高将军,今年年岁几何,可曾婚配?”这些天她接到不少夫人的信函,都是求皇后做媒牵线的。

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将军,在夫人们眼里,实在是炙手可热。

薄太后笑了。她指着身旁那些环翠佩珥叮当响的夫人们笑道:“所以你才要带她们过来?”

窦皇后温婉一笑,浅浅淡淡,如春日开在枝头的杏花。

在她们两人的右手边,有一副不起眼的仪仗。仪仗之下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身上的服色素净浅淡,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事实上,她的身份也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作为上一任皇帝名义上的嫡母,上上一任皇帝的遗孀,实在是有些不尴不尬。

虽然周围人都含糊地称她为“太后”,但言行举止间却并无对太后的敬意。

她没有尊号,没有拥簇,没有完整的仪仗,人们已经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她的存在,仿佛北宫里住着的不过是个透明人。这回要不是她去找了薄太后,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带她过来。

比起人人尊奉的薄太后,云瑶现如今的处境,完全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

这一切在卦象上,简简单单地归结成了两个字:无妄。

她攥着那片冰凉的龟甲,目光追随着那位将军,神情仿佛有些黯淡。

直到高肃微微侧过头,望了她一眼,她才如梦初醒,倏然攥紧了手里的龟甲。

她等了他整整六年,也提心吊胆了整整六年,直到此时,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皇嫂。”窦皇后忽然转过头,笑问道:“依皇嫂之见,那位王侯勋贵家的女儿,才真正配得上这位将军?”张嫣出身侯门,本身嫁与刘盈为后,由她来起这个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云瑶被她问得懵了,良久之后,才干巴巴道:“我已许久不曾离开北宫了。”

言下之意是,她也不知道长安城里,到底有哪一家勋贵的女儿,能配得上这位将军。

窦皇后轻轻“噢”了一声,眼神微有些失望。但即便如此,却依然保持着从容大方的微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甜美。周围的那些夫人们已经坐不住了,各自打着小算盘,言不由衷地与皇后恭维。

那些莺声燕语,听在云瑶的耳朵里,无疑又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穿成刘盈的遗孀,她甚至连与高肃议亲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是太后。

即便现在不尴不尬、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依然是个太后。

曾经高肃说过,此事须从长计议。可不管他们如何计议,都跨不过身份的巨大鸿沟。

云瑶自嘲地笑了笑,朝远方的未央宫望去。那匹血红色的战马已经跨过了内城,在虎贲军的簇拥下,停在了宫城前。她的视力很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高肃翻身下马,在朝臣百官的簇拥下,前往未央宫拜见皇帝刘恒。再然后,便是震天的朝拜声。

“好了。”薄太后起身道,“看了这许久,我们也该离去了。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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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薄太后走下城墙,举袖遮挡住刺眼的阳光,神情有些恍惚。

薄太后侧头望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吩咐人将车舆拉过来,现将她送回宫去。她有严重的低血糖,这是宫里所有人知道的(虽然她们不知道何谓低血糖,但都知道太后身子不好,动不动就会头晕眼花)。云瑶没有辩解,谢过薄太后之后,便默默地上了车辇,先行回宫去了。

至于薄太后和窦皇后,还有一干的夫人们,她们还要去郊外踏一会儿青。

颠簸不平的木轮车很快驶进了汉宫,宫侍们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回北宫。随即,她借口自己倦了,挥退宫侍,在一张卧榻上躺下来,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一道淡淡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如一缕轻盈的薄雾,朝未央宫飘去。

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在阳光里泛着暗金的色泽。飞甍上的猛兽栩栩如生。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能看得见自己,才慢慢地飘进了未央宫里。

甫一进宫,便被一道目光给吓得楞住了。

她直直望向那道目光,发现是一位年轻的皇帝负着手,在上边踱来踱去,珠旒在他的眼前交撞,发出叮当的脆响。他那双眼睛严厉却不失探寻,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视着整座宫殿。

宫殿的两侧是排班的士大夫,正中央则跪着一位青年将军,束武冠,着武服,黑色的衣摆蔓延在青石砖上,长长的缨和绶在身前垂悬。

他微微地抿着薄唇,不说话,目光沉沉的有些晦暗。

上方的皇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们以为呢?”

下方的朝臣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位身穿御史大夫官服、手持玉笏的官员走上前来,言道:“禀陛下,本朝自高祖以来,俱奉崇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老黄之说。将军所言的治军之策,怕是韩非子的法家之道,与本朝不容。”

在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前,从春秋战国直到汉初,朝堂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论,到底实行哪一家哪一派的学说,才是最适合也最符合当下情形的。

皇帝刘恒顿了片刻,轻轻唔了一声,道:“言之有理。”

下方的青年将军闻言,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