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记忆中温文有礼的少年、锋芒毕露的阮氏副总,这一刻的陆朗看起来毫无光彩,他眼底的光芒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掩住了一样,完全丧失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锐气。
阮意欢知道陆朗是骄傲的,从小到大他都在和阮复较劲,阮复拿第一,他拼了命想超过去;阮复课外学什么,他一样不漏地跟着学。
在阮复出事后的那两年,阮意欢把陆朗的一切来来回回地分析过一遍,除了那些被刻意掩藏起来的事情,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如果要他接受别人的同情,他大概宁愿去死。
阮意欢盯着陆朗的眼睛,说:“对,我是可怜你。”
陆朗腮边的肌肉抖了抖,嘴唇微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何人的可怜都让他感到愤怒,让他恨不得把对方撕碎、逼对方把那可笑的怜悯收回去。只有阮意欢,只有阮意欢,不管以什么方式把阮意欢留下来,他都愿意接受。
即使“可怜你”这句话像刀锋一样剜割着他的心,他也不愿意把阮意欢骂走。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陆和芳都有了别的儿子,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陆朗当作没听见阮意欢的话,问道:“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阮意欢说:“医生没有说,但是你大概不能出院了。陆朗,你脑袋里长过的东西又回来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朗微微握拳。
怎么会没有,头痛,呕吐,视力减退,精神几近崩溃,这都是他很熟悉的东西。上回手术前他已经被告知即使切除了脑袋里的瘤子,复发的可能性也很高。平时要注意按时吃药控制,多休息,少用脑……
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总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想尽办法把阮氏从阮建国手里一点一点拿过来,他想尽办法想完完整整地把阮氏拿到手,到时他就能把阮氏捧到阮意欢面前。
直到发现陆和芳有了另一个儿子,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可能统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才意识到当初的事可能已经在阮意欢心里留下永远都难以抹平的伤疤。
那本来是他的目的,但是当同样的事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这样的事有多难以接受!
在把阮氏捧给阮意欢之前,他需要道歉。
陆朗送来了握紧的手掌,他想要伸手拉住阮意欢的手,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他凝视着阮意欢,一字一字地说道:“欢欢,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是你,但是这个世界上伤你最深的人偏偏是我。我知道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原谅我,但我还是要道歉……对不起,欢欢。”
阮意欢拿起个苹果默不作声地削皮。
接着她用水果刀在苹果上飞快地写字。
陆朗很快拿到了阮意欢递给他的苹果。
面向他的那一面写着“看背面”。
陆朗转到后面,看见的是“看左边”。
陆朗想起这是阮意欢以前常玩的把戏,一下子翻到了右边。
结果右边是“都叫你看左边了,偏不看,傻眼了吧”。
陆朗忍不住笑了出来。
回到原来的左边,陆朗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那里有着他们三个人一起玩《自由》的画面,刻得很简单,但回忆却像潮水一样朝他涌来。
他当然也喜欢《自由》,因为只有在游戏里,他才能真正释放所有的痛苦。只有在《自由》里,他才能告诉自己“不过是游戏”,真正敞开心带着阮意欢去玩、真正敞开心接受新的朋友。
这是他始终留着辉煌俱乐部的原因,也是他始终不忘把朗朗乾坤推进国家队的原因。
跟着国家队走进世界职业联赛既是阮意欢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陆朗注视着底下的那一行小字。
“吃完它我就原谅你。”
最熟悉的字迹,最简单的话,一下子撞进了陆朗心底。
早已死寂的心仿佛注入了无限的生机。
这就是他熟悉的阮意欢,她有着最坚硬的心,又有着最柔软的心。
他会做出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事,不过是仗着……她的心软。
陆朗没有说话,他在阮意欢面前一口一口地吃下整个苹果,即使他很想吐,却还是强迫自己将它统统吞了下去。
这个过程很缓慢,对于陆朗来说像是度过了整个世纪那么漫长。
对阮意欢而言同样差不多。
对陆朗的恨,在知道他的病情之后已经被抛开了。
不管她曾经多么痛恨陆朗,这个人都在她过去的记忆里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比之亲生父母还要重要的位置,仅仅排在外公和哥哥后面。
阮意欢静静地看着陆朗。
许久以后,陆朗终于把苹果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