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会被看笑话吧。”
小郡主的眼神还是一片空茫,可她已经想了不知多少次自己今后应如何走向。是的,不可能和离,那样,才是真的笑话。
“分家呢?”乔蔓坐在小郡主身侧,“如果阿婉愿意,出去另住,不就可以了?”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青梅眼中划过的光亮。
依旧是景宁二十八年,夏,京城中沸沸扬扬的白家闹剧画下句点,以白宵分出白家的方式在众人眼里落幕。
白宵再次拜过眼前的排位,便走出宗祠,温柔的笑了。
小郡主有时候会觉得,夫君笑的和蔓儿一模一样。
“委屈你了。”白宵放下马车的帘子,向阿婉身边靠了点,轻声问:“还有没有不舒服?”
他见阿婉摇头,于是笑道:“端阳府,算是咱们的恩人了。婉儿,你怎么想?”
“我,”小郡主抿了抿唇,想了许久,才慢慢道:“我想要个孩子。”
同年秋,六公主下嫁白府次子,说是红妆十里也不为过。哪怕如今二皇子已隐隐处于下锋,但这样礼节性的拜访,还是有必要的。
于是白府两位夫人忙里忙外自不必说,偶尔相逢时,两人眼里皆是说不出的情绪。大夫人想到白霖待会儿是要拜过二夫人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当年她不过是白家的妾,却深得白易喜爱,风头最盛时连彼时的夫人也要谦让三分。而后,像是所有话本中都有的戏码,两人同时怀孕。
但妾毕竟是妾,哪怕再不甘心,她也依旧不敢做什么手脚。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与她们一同怀孕的,还有白二夫人。不过即使如此,她在两个夫人联起来挖苦自己时,也只得赔笑。
在无数个夜里,她都会想,如果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该多好。而那个儿子,自然是她腹中血脉。
偏偏是天有不测风云,白二夫人,难产了。
六公主披上满身艳丽,手中紧紧握着母亲递来的苹果。她直到此时还在难以置信,这就要嫁了?
“我……”踌躇一下,六公主还是在母亲略带复杂的眼神里开口,“我能再去看看八妹妹吗?就说一句话。”
惠妃一下子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前一刻,她还陷在抑制不住的伤感里。养了那么久的女儿,终于要嫁了,嫁的还是儿子的得力助手,怎么看都是好的。但女儿出嫁,心里当然不会好受。
正酝酿着要再说些体己话,女儿就来了这么一句。
惠妃觉得,自己还能维持住表情,已经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了。
“八公主?”她一口否决,“眼看着就要上辇了……哎,怎么,哭了?”
“哭了?”六公主像是茫然的眨眼,等身边的宫女拿起镜子递在自己眼前,她才相信,真的有泪水落下。
惠妃的眉紧紧拧着,许久后才下了什么决心。她对自己的心腹丫头招招手,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冷冷的看了眼房中剩下的人,道:“你们什么也没看到,知道不?——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公主补妆。”
六公主怔怔的坐在那里,并不动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乔锦笙托着下巴,视线黏在乔蔓身上,不由就开始想,如果姐姐是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而自己去做那些姐姐一直对自己做的事情,会怎么样?
只有这般,才会真的融为一体吧。
九公主又开始失神,心里却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然,姐姐早就……了。
让她怎么甘心啊,那么美那么美的姐姐,明明是近在咫尺,却无法占有。
乔锦笙觉得,自己的心态很有问题。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九公主终于眨了下眼,端起桌上的果酿,放在唇边小口小口的抿。大概是因为,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个盖阳了。
比如,现在的七公主。
“很好吃。”小七舔了舔手指上的最后一点碎屑,心满意足道。
“六姐姐是在想什么呢。”
八公主是很知趣的,哪怕看着已经绽开烟火的天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就是宿命了……她漫不经心的想。
如果皇兄还在,自己和那人应该也是两个阵营,更不可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可如此一来,似乎对大家都好。
而皇兄不在了。离那场意外,已经过了将近三年。
再有数月,她的禁足令就要结束。但那又如何,不会有人愿意娶她,除了自请遁入空门,八公主甚至想不出第二条路。
就不知道,端阳表姐会不会再来兴趣,看中自己。
她像是自嘲的笑了笑。事已至此,再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直到惠妃手下的人找到她前,八公主都这样觉得。
所以,在起初的惊愕后,她答应随惠妃的心腹宫人一起,去见六公主最后一次。
“……不会是最后一次的!”六公主在八妹妹将话说到一半时就打断她,神情平静。
八公主“唔”了声,还是心不在焉的:“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此时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八公主的话后是短暂的沉默,等她终于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其实我到今天还会去想,皇兄如果不出事,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六姐姐,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被一语道破心思,六公主反倒更是平静了些。她弯了弯眉,如同许久前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道:“我不会在喜欢你了,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
剩下的话,再没说出口。
六公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像是要将她吞下去一般。八公主眉尖拢起些,与丽妃肖像的面容上,如今只剩下被磨平锋芒的淡然。
“可以吗?”六公主上前一步,又伸手将八妹妹拉向自己。许是这些年心事太重的缘故,对方比她低了许多。
这样正好,景宁一朝排行第六的帝女这样想。
她捏起异母妹妹的下颚,迫使对方抬头看着自己。可即使是现在这样,八公主的眼神还是仿若一潭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一句话都没说完的功夫,六公主带着轻轻的颤抖,低下头,吻住对方。
就当是最后的盛宴了。
此后,她将嫁与他人。而她,大概会青灯古佛,寂寞一生。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公主握紧手中的苹果,那是象征平安的。她有些记不得了,自己是怎么拜过母妃,拜过那个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的皇父。然后,就踏上轿子,再不回头。
白府内,因着小郡主借口生病不来,五公主便一个人带着孩子坐在一边。不远处还有年长的数位公主,可出宫多年下来,本就淡薄的情分更是早已磨平。
五公主有时会很庆幸,自己有了孩子。如此一来,自己的一生,便安稳的过去了罢。
“七妹妹九妹妹……还有端阳,也该来了。”她喃喃自语道。
乔蔓自然是同乔锦笙在一处的,可让九公主略带不满的是,七公主也上了同一辆马车。
她们就在六公主拜过父母后,要一同去白府。
“锦笙。”乔蔓的声音停在乔锦笙耳中有些飘忽,尤其是对方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她的腰上,甚至在轻轻揉捏。九公主咬咬下唇,就听姐姐在耳边道:“不开心了?”
“姐姐……”她想说不要这样,可乔蔓已经洞悉般提前开口,笑道七公主睡下了。乔锦笙顺着表姐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小七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说啊,不开心了?”去了表妹的后顾之忧,靠在软榻上的乔蔓手一拉,乔锦笙就倒在她怀里。九公主也就顺着撒娇了,双手拢在表姐颈后,靠在对方身前,心里是慢慢的就要压制不住的……冲动。
“锦笙,在想什么啊。”乔蔓拍了拍表妹的背,不知是不是特意的,她的面容全然阴进阴影中,哪怕九公主抬起头,也看不清自己表姐的神情。
并没有她想的什么温情,只是淡淡的,好像万事都不曾莹然于心。
“不可以的,记住了。”
可是,在马车停在白府前时,乔锦笙分明听到这样一句。
心里的火焰,瞬间被浇熄了。九公主抑制不住的全身发冷。她看着表姐松开自己,看着表姐走到自己七姐身边,将对方唤醒。
七公主揉揉眼睛,打哈欠的样子软绵绵的,问道:“可以起床吗?”
“可以。”乔蔓揉揉小七妹妹的头,又偏过身,对乔锦笙道:“走了。”
在九公主看来,表姐的回眸,带着的是诱惑,和警告。
不过如此。
六公主的婚宴进行的很是顺利,小七公主也如愿以偿吃到了许多东西。乔蔓坐在一边,实在想不通,七妹妹到底是怎么维持她那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身材的。
“小七不会变胖么?”她问。
“胖?”小七眨巴了下眼睛,不明白表姐是什么意思。
“一拜天地——”
白府的大夫人终于和白易会至一处。她捂着口,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一年,白二夫人难产,而她与大夫人同时产下两个男婴。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总归,等她醒来时,老爷便告诉她,孩子没了。
她痛哭不止,尤其是在看到大夫人的孩子很健康的时候。另一边,二夫人的孩子也平安落世。
直到,她见到那传说中的白家二少爷,二夫人之子。
那天夜里,她推开老爷书房的门,径自问道:“我的儿子真的死了?”
母子之间,有着谁都无法阻隔的联系。彼时,白易看了她许久,开口时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冽:“白霖是二弟的儿子。至于你,孩子,总会有的。”
之后,是数年煎熬。
大夫人病重的消息传来时,她茫然的看着老爷。而老爷对自己道:“以后,宵儿就是你的儿子了。”
她只想要回自己的霖儿。
“二拜高堂——”
二皇子是唯一前来的皇子。
数年时间,足够让当初的幼弟们长大,也足够让他一步步手握权力。但他依旧不懂,为什么,皇父宁愿选择长公主,都不选择自己。
哪怕输给了任何兄弟,二皇子想,自己都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他仰首将盏中清酿倒入口中,再次看向堂前的一对新人。是自己自有疼爱的胞妹,还有一心向己的白霖。再完满不过了,他想。
一边再次倒满酒盏,不醉不休。
“夫妻对拜——”
乔锦笙乖顺的坐在表姐身边,一如既往。旁人是早已习惯了这两姐妹间的相处的,并不觉得意外。再想起五公主透出的风声,也许……
又摇摇头,这样的机会,谁知道会怎么样。
“锦笙。”端阳郡主弯弯唇,“锦笙也想穿和六妹妹一样的衣裳么?”
九公主木然的看了眼新人,略略点头。
端阳郡主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下,眼神里带了几分他人察觉不出的羡慕。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到新人要进新房时,才悠悠道:“我想。”
除了乔锦笙,没有人听到。
“锦笙,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乔蔓的声音很平静,“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我有的东西你都有,所有人见了你都要谦让三分,这还不够好?我总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可怜兮兮的,看了都不忍心。”
“所以,姐姐觉得锦笙是无理取闹?”她问。
“没有。”乔蔓矢口否认。
表妹生气了。
端阳郡主眉眼弯弯,像是在为六公主祝福一般。
表妹生气了……这还是近三年来的第一次,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乔蔓,你还这是越来越过分了啊。”她并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默默的笑着,说不出的愉悦感涌上心尖,随之而来的还有些疑惑。如果说表妹生气也是因为什么“爱”的话……那样的感情,究竟,会是什么?
真的很有趣啊。乔蔓叹了口气,从桌下拉起表妹的手,柔声道:“去看看吧。”
有那么一瞬间,乔锦笙是真的很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等掌灯十分,端阳府内,乔蔓从背后拥住乔锦笙,手心包裹着少女的丰盈之处,另一边则……
“含住了。”她在表妹耳边轻声说道。
九公主恍惚的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会忍不住去相信,在侵入自己的人,是真的……喜欢自己。
早就该发觉的啊。乔锦笙低着头,碎发遮住她的眼睛,可哪怕不是这样,姐姐也不会去在意她的神情……才对。
乔蔓捏着乔锦笙的下颚,让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别弄伤了。”端阳郡主这样说。
乔锦笙又陷入更深的困惑,姐姐想从她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真的是太贪心了,居然想要拥有对方。本就是云端之月般的人,怎么可以,被她摘下。
“我也不太明白。”乔蔓说,“但忍不住想要对你好一点,更忍不住欺负你啊……来,把腿张开,让我看看。”
乔锦笙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能感觉到血腥味传来。
姐姐啊姐姐,你明明是可以的。既然会去读懂我的心思,为什么,不再用心一点?
可即使你不用心……我也早已沦陷。
端阳府在六公主大婚后,送出的第一个礼物,是府中的三等丫头一枚。白二少爷见了,觉得很合口味,于是收下。
“可惜了,还是没见到九公主。”
白霖摸着下巴回味了会儿,又看看那三等丫头,不说话。
“……九、九公主有信给您。”小丫头过了三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尤其是在想起郡主看自己的眼神时。就如同当年的长公主,令她心惊。
彼时……她原以为,会受到重用呢。
结果,被弃置三年后,还是回到原地。
“信?”白霖啧了声,要是让那郡主知道,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了。
在人们各异的心思里,新一轮冬装制作开始提上日程。端阳府里两个主子间微妙的气氛吓的下人皆是安安静静的,只是那两个主子,偏偏……
“会不会太无能为力了点。”乔蔓整个人都依在表妹身上,软着声音道。
乔锦笙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对方了,但还是一阵心悸,半晌后才支吾道:“维持好现在这样子,让长公主没有后顾之忧……大概,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六公主大婚已经过了很久,闻说回门时也是一帆风顺的。而分了家的白宵与盖阳小郡主也安定下来,渐渐崭露头角。
至于白宵到底是不是纨绔这种事情,乔蔓已经没心情去管了。无论如何,只要阿婉安好,就是最好的结果。
许是太医院的药起了作用,前些日子,闻说……阿婉已有身孕。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