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计划。</P>
东郡陨石案的定性是让六国余孽进行背锅。</P>
关中极端激进派的内部清洗，则需要私下进行。</P>
让朝野为之警醒即可。</P>
顺带打压一下军武勋贵派系的势力，并让【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得以施行。</P>
但……</P>
许尚现在改变主意了。</P>
原因很简单。</P>
如果东郡陨石案中，对于极端激进派没有个确凿的罪名说法。</P>
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又会卷土重来。</P>
许尚总有寿元耗尽的一天。</P>
始皇也迟早会驾崩。</P>
待二世上位，凭什么能够持续压制关中军武阶层？</P>
总得有个禁忌由头吧？</P>
这挟天命倒逼掀起北伐战役的罪名，就是最好的名义把柄。</P>
无论何时。</P>
只要提出来，军武勋贵派系就必须得低头认账！</P>
这时。</P>
嬴政缓声道：“还望夫子明断，究竟如何在顾及朝廷体面的同时，还能把军武极端激进派的罪名做实……进而达到以儆效尤的效果！”</P>
涉及天命大案的刑名定罪。</P>
非常讲究分寸的把握。</P>
太过了不行。</P>
不过也不行。</P>
反正就是得刚刚好。</P>
旁侧。</P>
李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P>
他是法家客卿起步，后又干到九卿廷尉，直至现在的左相之位。</P>
论刑法诸事。</P>
李斯肯定属于内行中的内行。</P>
但类似的案子。</P>
李斯从未遇到过。</P>
包括前朝的案例就更加不用说了。</P>
无例可寻！</P>
再加上兹事体大。</P>
李斯还真就不太敢冒然做决断。</P>
对面。</P>
许尚笑笑道：“这个事儿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只需在原定的计划上，稍作更改即可。”</P>
“比如制造东郡陨石案的第一罪人，依旧得是六国余孽，尤其是那楚国项氏一族，勾连利用任嚣和赵佗想要北伐之心，最终酿成了天命案件的恶劣影响！”</P>
“至于通武侯王贲的结局，则应当被攀扯入狱待审，未有实证，最终却于狱中自尽身亡。”</P>
“随后再让几个御史弹劾王贲畏罪而死，外加一批大臣说王贲是以死全节。”</P>
“反正模模糊糊，今后到底如何定性，只需以时待变即可，或者永久搁置。”</P>
“但任嚣和赵佗的案情供状之上，必须得表明是王贲参与了推荐死士，封锁消息等等。”</P>
“这些本就是实情，理当如实的记录在案。”</P>
……</P>
许尚的安排避开了尉缭子……</P>
依旧让六国余孽背锅。</P>
同时目标更加明确。</P>
除了东郡士卿之外，还有楚地的项氏一族。</P>
至于任嚣和赵佗……</P>
横竖都是活不了的。</P>
通武侯王贲也一样，不可牵扯军武王家，不代表王贲就能够全身而退。</P>
毕竟。</P>
挟天命倒逼始皇的悖逆大案。</P>
仅仅只是让任嚣和赵佗伏诛，明显很难有足够的威胁力！</P>
必须得用通武侯王贲的命，才能让军武勋贵派系狠狠的长个记性！</P>
同时。</P>
又因为没有给王贲定实罪名，自然也就不会暴露秦廷内部的割裂。</P>
“我明白了。”</P>
扶苏率先举手道：“夫子，简单来说就是项氏一族乃最终凶手，任嚣和赵佗受到勾连应当问罪，通武侯王贲用狱中自尽进行灵活处理。”</P>
许尚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P>
李斯闻言也频频附和：“大道至简，刑名亦然，夫子的处置，十分合适。”</P>
李斯同样认为，让项氏余孽在东郡陨石案中背锅，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P>
任嚣和赵佗则是正常的依法论罪，以儆效尤。</P>
通武侯王贲……杀之却不定罪，既震慑了朝廷内部，也控制了负面影响。</P>
完美至极。</P>
然而。</P>
嬴政一时间却犯了难，因为他之前答应了王翦，绝不会要了王贲的命。</P>
结果现在夫子却做出了这样的决断。</P>
那嬴政肯定得往回拉一把才行。</P>
他想了想，询问道：“夫子，王贲是非杀不可吗？”</P>
嬴政此言一出。</P>
王翦瞬间变得关切无比……刚刚听完夫子所言，他的心情已经沉入了谷底。</P>
好在皇帝还是念着旧情的。</P>
许尚捋了捋胡须：“王贲自然不是非杀不可，皇帝与军武王家的关系，想来也不是普通君臣那么简单……那就找个死刑犯为通武侯王贲替死！”</P>
很多时候。</P>
死，亦或者不死。</P>
皆在皇帝一念之间。</P>
反正又不是公开会审定罪，再搁刑台斩首什么的。</P>
私下里制造个畏罪自尽的戏码。</P>
只需安排个身形样貌差不多的死刑犯就行。</P>
不算什么难事儿。</P>
随即。</P>
“呼！”</P>
王翦深深的出了口气。</P>
只要王贲能够保住命，其余的都不重要。</P>
待此事风头一过。</P>
他堂堂大秦武成侯，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能够为王贲重新安排妥当。</P>
嬴政也默默的松了口气，他道：“夫子，我有个想法，不如让王贲换个身份，易名入江湖，成墨侠，在基层践行夫子的地方行政平衡架构！”</P>
许尚曾言及过墨侠的用处。</P>
应运民意而生。</P>
斩杀贪官污吏、酷吏！</P>
让地方上的民怨得以释放。</P>
但墨侠一脉却从来没有归服于大秦，很难控制。</P>
既如此。</P>
不如索性派个顶端人才卧底，直接干到墨家头领的位置，甚至是达到墨家巨子之位！</P>
这么一来。</P>
墨侠一脉也就变相的受到朝廷节制了。</P>
“聪明！”</P>
许尚非常难得的给予了小赵最高称赞，他道：“通武侯王贲尽管人生境界稍逊，行事手段还是极其不错的。让他戴罪立功，行间入墨侠一脉，深入基层，维稳大秦郡县地方行政……甚可！”</P>
在许尚看来。</P>
就是不能让王贲闲着。</P>
通武侯正值壮年，精力旺盛。</P>
越闲就越容易出事。</P>
正好大秦在百家江湖上缺少自己的力量，让王贲去插旗，绝对是才尽其用！</P>
至于王贲能够做到什么程度。</P>
其实是不用太担心的。</P>
堂堂大秦通武侯，固然在天命高端局中轻易被拿捏。</P>
但引领镇压江湖诸事……</P>
还是不难的。</P>
以王贲的诡道手段，从某种角度来说，对那些散兵游勇绝对能够形成碾压。</P>
于是。</P>
王贲的具体安排，算是彻底敲定了下来。</P>
王翦肯定是极为满意的。</P>
远离朝廷，马踏江湖！</P>
王贲吃一堑长一智，此番必定能够戴罪立功，为整个军武王家暗中长脸。</P>
接下来。</P>
众人例行推杯换盏了两轮。</P>
华阳太后饮尽杯中酒，道：“夫子，对于前任三公尉缭子，您打算如何处理？就这么将其略过了吗？”</P>
尉缭子，在关中与太多人有瓜葛。</P>
所以。</P>
许尚就不可能把东郡陨石案的全部罪责，都加在尉缭子的身上。</P>
不然。</P>
以大秦的连坐制度！</P>
军武蒙氏第一个就跑不了。</P>
还有九卿典客王敖，上卿姚贾，上卿顿弱，左相李斯等诸多外客，以及大批军武将领……</P>
前任三公重臣！</P>
一朝成了最大的叛秦罪人！</P>
这个事儿会让东郡陨石案变得极为复杂，更加难以处理。</P>
许尚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他只是要顺势推行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P>
而非火上浇油，把朝野变得更加暗流汹涌，人人自危。</P>
“尉缭子，他的寿命应该也快要走到尽头了。”</P>
许尚沉思半晌，道：“他耗尽一生，在东郡布下此局，现在功亏一篑，心血成空……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活不了太久了。”</P>
许尚觉得现在的尉缭子，从某种角度来说，跟后世的诸葛亮挺像的。</P>
诸葛孔明，北伐十年，六出祁山。</P>
可惜！</P>
天命助曹不助汉！</P>
上方谷的一场大雨，彻底剿灭了诸葛亮匡扶汉室的所有希望。</P>
同理。</P>
尉缭子身为纵横家当代鬼谷子，观春秋先贤之念，明悟今生践行之志。</P>
其以身入局，据关中从霸道，事不成，回归中原……</P>
一路行来，留下诸多传承，宰世扶持王道。</P>
再布下天命局。</P>
始皇帝死而地分。</P>
犹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P>
然而。</P>
许尚的出现，轻易扭转并打破了一切！</P>
只要后续再把北伐难题给解决掉，大秦就不会由治转战，更不会二世而亡。</P>
届时。</P>
尉缭子的一生筹谋，都将付之东流。</P>
纵然这个世上惊现七星灯续命之法。</P>
也延长不了尉缭子的寿数。</P>
命定如此！</P>
为之奈何？</P>
“我明白了。”</P>
华阳太后轻声道：“对于尉缭子那样的人，定不定罪，问不问刑，早已不重要了。”</P>
华阳太后不由感叹。</P>
她觉得许尚显然对尉缭子极为欣赏，甚至两者无形之中，既是对手，也是知己。</P>
尉缭子寿数将近。</P>
许尚难免会心生遗憾。</P>
纵观当代。</P>
还能够与许尚并驾齐驱者，除了纵横家尉缭子……</P>
便只剩下了儒家亚圣荀夫子，道家太上北冥子，阴阳家魁首邹奭（shi），商山四皓，隐士黄石公！</P>
共计八人。</P>
不超过两手之数。</P>
死一个少一个。</P>
岁月不饶人。</P>
代表着旧时代的落幕。</P>
也昭示着新时代的盛世莅临。</P>
“放心。”</P>
许尚深吸一口气，道：“凭老夫直觉，尉缭子在死之前，一定会来找我见上一面的。”</P>
两人以九州为棋盘。</P>
天命大道为赌注。</P>
成者便可宰世飞升。</P>
败者……</P>
这盘棋没有败者。</P>
只能说许尚比尉缭子更早一步的证明了自己的大道。</P>
“夫子，依照您的意思，尉缭子很可能在泰山封禅之时，就会现身？”</P>
嬴政对于尉缭子的背叛，那肯定是极其失望的。</P>
但也说不上多恨……</P>
因为他们赢了！</P>
胜者理当有些肚量，给予对手最起码的尊重。</P>
许尚回应：“或许吧，泰山，临淄，稷下学宫……最迟不会超过琅琊开海的前后，大概率老夫会与他在海上论道一番吧。”</P>
什么叫惺惺相惜？</P>
其实就是许尚可以猜到尉缭子会在怎样的情景下，自我谢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