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绒不置可否地扭开了头。她和老科隆对了个眼神,后者就擅自抓起邮包,往外头的院子里走。罗彬瀚听见他说“最好还是别在家里”以及“杂物”、“溅开”、“飞虫”之类的字眼。他有点头痛地转头去看楼梯上的昂蒂·皮埃尔——她一直在那儿观察下方的动静,还百无聊赖地把下巴搁在那尊寇伯小雕像圆圆的脑袋上,根本没为邮包的事心生烦恼。罗彬瀚不禁怀疑把她叫来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可往好的方向想,这个包裹里藏着某种超自然诅咒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了。昂蒂·皮埃尔好歹是陈薇的徒弟,他反复拿这件事来安慰自己。
他跟着俞晓绒走进院子,用手把她按在门边,好阻止她跑到老科隆身边去凑热闹。俞晓绒瞪了他一眼,罗彬瀚也只假装没看见。在这会儿工夫里,老科隆已经从货车里搬出一只极旧的深蓝色排爆桶,桶边令人震惊地沾满碎肉末与黑棕色的湿狗粮残渣。接着又是一根长长的的高枝剪,平时恐怕是来给关在笼子里的不驯恶犬料理点琐碎事的。
多普勒·科隆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把邮包放进了排爆桶里。他也许很信任那只名叫德里克的狼狗,可毕竟再虔诚的人过马路时照样左张右望。昂蒂·皮埃尔也悄然地走下楼,站在罗彬瀚身后张望。老科隆转头发现了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挥着手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他实在过分开心了,很难让人觉得他还不知道发生在自己孙子身上的悲惨遭遇。
“你好啊姑娘!”他说,“去帮我搬把椅子来!”
昂蒂跑回客厅里搬椅子。老科隆则从他的驾驶座上掏出半个裹着旧报纸的香肠面包卷。他把面包卷几口吞下去,然后用旧报纸垫在俞晓绒家的椅子上,这才把自己的靴子踩上去。他举起高枝剪,缓慢倾斜地伸进防爆桶里,去剪开快递的一个边角。这期间罗彬瀚一直没忘记按住俞晓绒,就像按住一只想要溜出去撒欢的猎犬。他自己却也没法把视线移开,让呼吸顺畅。盒子不再密封的一刻就是最危险的一刻,他们都明白这点。闹钟炸弹如今已算是小孩把戏,而光敏感应器和气体感应器都太容易买到了。剪开一个小角,这未必能比直接拆开安全多少。
老科隆终于把剪刀合上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他一动不动,凝视着排爆桶里的景象。德里克蹲坐在货车旁吐着舌头,老实巴交又分外恬淡地凝望自己的主人。它或许是全场最有信心的一个,绝不会在脑中构想出排爆桶内轰然巨响,把旁边的老科隆炸得血肉模糊的景象。不,应该不至于。排爆桶足以应付小当量的炸药,这快递包裹并没有多重。
“看来没什么问题。”十秒钟后老科隆说,“至少不是爆炸物。”
他又招呼德里克上去闻闻情况。这会儿时间里雷奥也从客厅里钻了出来,晃着尾巴溜向德里克。罗彬瀚不再按住俞晓绒,他们都慢慢地围上去,查看排爆桶里的情况。包裹已经被剪开了一角,里头黑洞洞的,似乎非常空。老科隆没有让他们伸手去碰,而是耐心地用剪子扩大那个洞口,再用小型手电筒照进去观察。罗彬瀚站在他的腿边,隐约看到包裹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最底部一层有东西。
“像是板子。”老科隆说,“你怎么看,詹妮娅?”
俞晓绒转身进门,又拿着厚厚的防化手套走出来。这一次罗彬瀚没再阻止她,而是拿一柄小剪刀替她把纸箱又剪开了几圈。穿进洞口的光线已足够他们看清里头纸箱里只躺着一个特别扁平的东西,被胶带和防水布层层包裹着。胶带上还贴着些特别儿童化的卡通贴纸有几颗彩色的贝壳和海星,一条独木船,一个做着鬼脸的印第安人,一只裹着老夫人围巾的狼,一只深紫色的几乎翻着白眼的章鱼。
罗彬瀚对这几张贴纸没有任何头绪。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俞晓绒已经莽撞地伸出手,把那块扁平的东西取了出来。突然间她变得异常大胆,甚至直接从罗彬瀚的手里抢过短剪刀,近乎凶暴地割断上面胶布。罗彬瀚既吃惊又紧张,却没法裸手去碰那个可疑物体。
“你生什么气呢?”他莫名其妙地问,“吃枪药啦?”
俞晓绒板着脸,抖开厚实的防水布。一颗灰蒙蒙的鹅卵石率先从里头滚落出来,砸在罗彬瀚的脚上。罗彬瀚准备垫着外套口袋去捡,昂蒂·皮埃尔却先他一步把石头攥进手中,然后直接藏到背后。罗彬瀚抬头瞪她,她只是满脸无辜地回望。他没去跟她追回,因为防水布里显然还有别的东西。
俞晓绒一把扯掉了防水布。放在里头的东西虽不说令人失望,可也完全不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又是幅装裱好的油画。画中的背景是一片弥漫幽雾的深林,一条银白的河流从中穿行而过,一个穿着白纱的女人正赤足走在河面上。它带着某种神秘幽远的氛围,令罗彬瀚第一时间去看昂蒂·皮埃尔的反应。结果昂蒂根本没在看那幅画,她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捡来的灰色卵石,眉目间透着明显的喜欢。
“啊,只是一幅画。”老科隆说。他尽量表现得是欣慰,但口吻和神情里透出来的却是失望与无趣,“我想是你爸爸的朋友送的吧,他总是有很多怪朋友。”
“是的。”俞晓绒说。她的脸却红得有点奇怪,乍看像为自己的小题大做不好意思,但罗彬瀚在解读她的微表情方面可谓是炉火纯青。他能从她凶光暗露的眼睛看出她其实应该是把脸气红了。
多普勒·科隆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招呼和雷奥挨头碰脸的雷克多回到车上。临走前他拍了拍俞晓绒的脑袋,又冲昂蒂·皮埃尔露齿一笑。
“别太在意菲利普的事,姑娘。”这老头乐呵呵地说,“以及,要是你乐意,再给他个机会。”
昂蒂·皮埃尔也冲他微微一笑,非常迷人,但意义难明。她也许根本不清楚眼前这个老头与曾经送花给她的菲利普·科隆有什么关系。最后罗彬瀚从屋子里出来,拿了一只带有马犬图案的瓷杯作为谢礼。老科隆拒绝了礼物,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罗彬瀚几眼。他让俞晓绒替他做翻译。
“我们以前没什么机会说话,”老科隆说,“听詹妮娅说你去了非洲?看来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就跟她爸爸一样。有空来我这儿坐坐吧,或者我们也可以出去喝一杯?”
很难对一个帮了如此大忙的人出口拒绝,罗彬瀚只好表示他有空就会去狗场看看。他目送多普勒·科隆上了车,回头去看院子里,发现昂蒂正把玩着那颗卵石,而俞晓绒则忙着瞪那幅油画。他们都挺自得自乐,只剩下他满心疑惑。
“好了,”他一半是问俞晓绒,一半是在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就是一个恶作剧吧。”俞晓绒冷冷地说,“我也有些爱开玩笑的朋友,也许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他们你要来。”
“他们还会给你寄写着汉字的包裹?”
“他们只需要上网点点翻译软件,再把查到的符号描下来。或者再简单点——我的学校里就有从你们那儿来的交换生。”
罗彬瀚开始揪自己的头发。经历了漫长的飞行旅程和一场有惊无险的快递危机,他多少有点疲倦了,这可能是他此刻头晕脑胀的部分原因。他心里装着梨海市的事,荆璜的事,莫莫罗的事,还有雷根贝格的事,以至于一个来源不明的包裹就让他千头万绪。他同样想不明白俞晓绒此刻的反应,但他决定暂且到此为止。夕阳已然西落,不管这幅画还要折磨他们多久,是时候吃了晚饭再说。
“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箱子把这玩意儿封起来。”他有气无力地对俞晓绒说,“小心炭疽杆菌,对吧?”
俞晓绒答应了一声,眼睛还是注视着那幅画,根本没把罗彬瀚的警告放在心上。罗彬瀚强烈地感到她对这幅画的兴趣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围,可却没能从那张画里看出点什么。画中的女人——显然是某种非人的事物——有着窈窕诱人的身段,然而却又完全地失真。她披着的衣物既像白纱,又像一层扭曲的雾。头发和林木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整片幽林都被她牵引着。她的面孔朦胧而濡湿,如同在云中裁开两个细长的黑洞……但并不显得丑陋。整幅画尽管线条扭曲、色彩紊乱,却是一位富有经验的画家所作。它传达出了那种些微令人不安的美感。河妖。水的仙女。宁芙。罗蕾莱。
“我希望这上面没什么诅咒。”罗彬瀚木然地说。他原本只是在脑袋里想想,但却脱口而出了。好在这在他们家并不是句特别引人注目的话,俞晓绒只是白了他一眼“你在非洲看见过巫毒教了?”
“没有。”罗彬瀚坚持地说,“非洲现在可好了。”
“这幅画就是个玩笑,我确信。”
尽管俞晓绒这么说,罗彬瀚觉得她的表情并不真挚,反倒暗蕴着某种危险的兴奋。他已趋疲惫的神经抽痛起来,回忆起往昔那些叫人心脏骤停的时刻,像是她妈妈打电话告诉他学校里的语文老师被警察逮捕了,或是他听到她那个倒霉前男友在被送去警局的途中中弹身亡——像雷根贝格周边这样的乡下地方竟能有这么多祸事供她发掘!不,或许祸事四处都在发生,只不过俞晓绒自己就像根小磁针似地到处转悠,精准奔向最容易制造灾难的磁场。而且她是有一阵子没交男朋友了。
“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他近乎有点恐惧地问俞晓绒。
俞晓绒又挑起半边眉毛, 眼睛里那种危险的光已经消去了。但这并没让罗彬瀚好过多少,因为他可是见惯了俞晓绒怎样撒谎骗她妈妈。
“你为什么觉得我瞒着你?”她反问道,“难道你瞒着我什么事?”
“什么?当然没有!”
“那我也没有。”俞晓绒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抱着那张画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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