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吵声越来越近,接着又是一阵阵急促的叩门声音传来。穆怀指着
花厅的窗户道:“依着你我的功夫,从二楼一跃而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要不然,就坐着让他们把咱俩当成杀人嫌犯。”苏念看着刚刚还与他们笑语相谈的女子倏忽间就成了一具尸体,心下也着实有几分感伤。他走至沐沐方才所弹的那架七弦琴旁边,眼神中突然就有了几分亮色:“表兄方才听这曲子,觉察出有什么异常吗?”穆怀听他答非所问,倒也没有在意,而是实言道:“沐沐的琴技虽然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大家,但总体而言,已经不错了。然而,最后一个上挑的音节,她明显没有能够弹上去,于是便生了些破音,只不过被她很巧妙地掩盖过去了。”“果然如此!”苏念用手指拨了拨琴弦,琴弦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兄弟还是留下陪我一起做这杀人嫌犯吧。”穆怀耸耸肩:“那倒也无妨。”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两个醉汉吵吵闹闹地和老鸨一起走了进来。老鸨一边用手挡在醉汉们面前,一边用尖细的声音说道:“两位公子不好意思。沐沐啊,你先出来招呼一下!”待到老鸨再走近几步,看到内室中的场景后,不由得“啊”地大叫起来,连忙大跨步地走上前去,摇晃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沐沐,抹着眼里并不存在的眼泪,干号道:“沐沐,我的亲闺女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了?”这一号叫,将两个醉汉的酒也解了,他们相互拉扯着叫嚷道:“杀人啦!沐沐姑娘被人给杀死了!”如此大声,登时把二楼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引了过来。蕙兰和红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扑倒在沐沐身边,抽泣着连声唤着“姐姐”,哭着哭着,又转头看看站在那里的苏念与穆怀二人,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敢说。老鸨刚想伸手去抓苏念的衣领,却被穆怀拿旁边的玉笛给挡了下来。老鸨一见他眼中的戾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话语中也少了几分底气:“你们在我沐安阁中杀我家闺女,如今竟还这么横!王九!土儿你哪儿去了?还不去报官,让这两个无耻匪类给我的沐沐偿命啊!”从人群里挤出来的王九五短身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还在微微发“知道了,孙妈妈,我马上就去!”“别忘了让仵作一起过来!”苏念冲着王九离开的背影,高声提醒了一句。这些年,长安百姓向来生活得风平浪静。如今青天白日,竟然有人胆敢在热闹之地杀人,死的又是一个容貌绝俗、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于,在场的很人都怒目朝向苏念与穆怀,恨不能亲自动手捅他们儿刀。
半个时辰过后,便见王九带着法曹李健和仵作匆匆跑了过米。李健一袭青绿
巴官袍,两撇八字胡微微上翘,一对小眼睛在看到苏念的瞬间突然闪出了无比惊讶的目光。老鸨紧紧拉住了李康的官袍道:“您瞧瞧,您快瞧瞧,就是这两个狂徒杀了我家闺女沐沐啊!”李康甩了好几次才甩开老鸨的手,往前迈了两大步,刚想俯身向苏念行礼,却感觉自己的脚被他轻轻地踩了一下。李康是个很有机灵劲的聪明人,见此情状,便立即用余光望了苏念一眼,刹那间,他就明白了苏念的意思。为了确定这个想法,他又抬头与穆怀交换了一下眼神,穆怀冲着他微微点点头,又指了指正在一旁验尸的仵作,向他比画了一个“公”字。康健心道:这穆都督的意思是要他秉公处置吗?难不成还真要他亲手把这两位长官抓起来?不对!他好像应
该相信他们的人品。“回法曹,卑职已经细细检验过,死者是服用了大量鸩毒而毙命,中毒时间约为一个时辰之前。”仵作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但显然中气十足。李康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看了穆怀一眼,见对方现出一种近乎鼓励的神情,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尽可能将他的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粗着声音对身后的几个差役说道:“来人,把这两个杀死沐沐姑娘的凶手抓起来!”虽同在长安都督府,可这几人不过只是专管缉拿盗贼的三等差役,又哪里能认得这是长安都督,听到李康的吩咐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将两人的手反缚了起来。就在李康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带走”两个字的时候,却听苏念说道:“难道就因为沐沐姑娘死时,屋中只有我们兄弟二人,法曹就认为,是凶手吗?”
李健缓和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情绪,终究挺直了腰板,带着十足上官审问凶犯
的口吻说道:“难道你们还有什么狡辩之词吗?”“难道我们就不该有吗?”苏念挣开了两个差役的手,慢慢走到沐沐的尸体旁,用手合上了她睁着的双眼,“既然仵作认定沐沐姑娘是死于中毒,那么请问法曹,毒从何来?”“肯定是这水有问题!”老鸨抢着回答道。李健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这个说法。苏念拿起案上适才自己所用的茶杯,又从茶壶中添了一些水在里面,一饮而尽。穆怀亦走上前,将沐沐和自己所饮的桑落酒倒在旁边的一只空杯之中,慢慢地将它喝了下去。苏念浅笑着对众人说:“这又如何?”老鸨见他们如此,一时便也哑然。李康在怔愣了片刻后又说道:“纵然这茶和酒中无毒,也不能证明你们就是清白无辜的。”“自然!”苏念拔下沐沐头上戴着的簪子,刺入了她左手手指的小伤口中,待拔出时,发簪头上已然变成了灰黑一片,“仵作,你来看看。”仵作蹲下身子,细细察看了一下这小伤口,又瞧了瞧那根银簪子,十分肯定地对众人说道:“这位姑娘的致命伤确实是在这根手指上。”“多谢!”苏念朝着那仵作一拱手,目光终于投到了那架七弦琴上,“法曹您来看看,这琴有什么问题吗?”李健走到了七弦琴旁,很认真地摆弄了一番,又将琴翻转过来打量许久,半晌,他才笃定地说道:“下······本官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吗?”苏念指指那上头的第二根弦道,“法曹没有发现,这根弦较之其他的,要稍稍松一些吗?”
李康又用手拨了拨弦,歪了歪脑袋道:“好像是的。但这与朝颜姑娘的死又
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便由我来向法曹解释一下吧。”穆怀看了看,心说你能文能武,却唯独不善音律,看来上天当真是公平得紧,“沐沐姑娘的琴技远近闻名,在弹奏之前,她也是调试过琴音的,按理说,她绝不可能感觉不到这根琴弦的异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弹泰的过程中这根琴弦突然变松了,所以,当她弹奏到《平沙洛雁》正声十二段的时候,音节才会有了那么些许微小的错乱。”
“本官还是不大明白”李健坐到七弦琴旁的矮凳之上,拍去身上这件崭新的白袍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灰少“就算沐沐姑娘在弹奏的过程中友现琴弦松了,且因此弹错了一个音节,她就会因此而殒命吗?周围的人都很认真地听着他们对这个看似简单的杀人案件的分析,连那咋咋呼呼的老鸨此刻也安静了下来。蕙兰和红槿更是握紧了手里的帕子,紧张地望着回前的这几个人。苏念环视了各色人等的表情,朝着康健点点头说:法曹说的对!沐沐姑娘便是因此而殒命的。您如果再细心一点看,就会发现这琴弦的下面有一根小小的木刺,朝颜姑娘手指上的伤正是为它所刺。因为吃痛,所以她的手指会下意识地向里缩,为了保持住音节不乱,她另一只弹琴的手则会尽可能地保持平衡,而那根弦之所以会松,就是因为她太过用力。”李健似乎比方才还要懵懂:“所以······其实凶手是在琴弦上下的毒吗?因为碰到木刺,所以沐沐姑娘的手指受伤了,而她还坚持继续弹琴,琴弦上的毒就自然而然会通过伤口进入她的体内。”已经有人悄悄在身后附和李健的这种说法了。可李恪却依旧摇头道:“在琴弦上下毒,如同在酒中下毒一般,事后都不太容易销毁证据,凶手唯有在自身所
带的东西上下毒,等到事成之后,才能将之处理掉。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不会有人怀疑。是这样的吗,蕙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