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边境小城确实别致，四座城门三进一出，稍微琢磨琢磨就能察觉别扭。</P>
哄着人进、忌讳人出，有点儿“关门打狗”的意味。</P>
虽说在边塞，但由于赋税混乱、官府软弱，无法维护正常的关贸走商环境，且近年时常有悍匪从无人之境出没流连，往往空手来满载归，闹得百姓苦不堪言。</P>
尤其关于这城门，明明贼多民弱，却给闯入的机会多，给逃难的机会少，当地人大多觉得不可理喻，你想关门打狗倒是配些精兵强将啊！</P>
一座无名刺史府领着百余虾兵蟹将，颤颤巍巍想要守护这座城。</P>
但无人得空心生怜悯，毕竟在这个甫获新生的国家，从王廷直泻而下尽数都是这样残破衰败的场景。</P>
今日，出城口看守异于往常地严密，多长心眼的人甚至发现官兵中有许多生面孔，发现后的反应却是麻木不仁，听之任之，再多也没有了。</P>
入城百步之后横亘了一条内城河，河上有座石桥。</P>
春光普照大地之余，石桥上陆续有人影停驻，一切看上去都与往日没有差别。</P>
“姆妈，有糖葫芦！”稚童在母亲怀抱扭动身体，小眼固执地看向桥上。</P>
那母亲愣了数秒，有些疑惑地看向夫君，“今日我们也是赶早，怎地觉得桥上这么大动静？”</P>
她身旁的年轻男人匆匆看了一眼，不甚在意，“这几日白天常有官兵出没，少看少管为好，快回家吧。”</P>
女人叹息出声，忍不住埋怨，“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昏君都已伏诛，司徒大司马管持朝政，我们会好过些的吧？”</P>
男人不欲染指这类话题，直接打断道，“看来你还要学少说，快些走吧，没看今日出城口都多了官兵么？”</P>
女人翻了个白眼跟在男人后头，却再无二话。</P>
在她转身之际，没注意到桥上某个身影朝她看了两眼，并露出了一丝狞笑。</P>
“老十悠着点，这些平民不要动。”一个稳重浑圆的女声响起。</P>
那身影闻言收了笑容，冷哼一声，“连普通百姓尚能觉察出城有异，对方莫不是瞎子？”</P>
“他们并非城中百姓，怎会在意桥上场景？你莫灭自己威风。”</P>
女人声音顿住，兀自迟疑，“后来那群夜行衣的确没摸清来路，你倒提醒了我。”</P>
狞笑男人嘴上一啐，显得十分不耐，“什么威风春风，要我说就不该走这一遭。但凡和他们沾边的都很晦气，你想想济阳城的事，老十四老十七怎么没的！”</P>
女人沉默半晌，也不再劝，“知道晦气就少想些，我们之间的合作由来已久，这不是我们能置喙的。”</P>
那是个瘦长高挑的中年女子，一身素净长裙，浑然朴实无华，正随意倚靠在桥栏，“组织能到如今地步，没他们支持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上头的德性是无利不往。”</P>
“城门口安排好了吗？”女人少了推心置腹，公事公办地问。</P>
话音落地后，不远处另有人细声细气地答，“都准备好了，保准一网打尽。”</P>
“一网？”先前男人再次将不满爆发道极限，满身的不耐烦一点就着，“纵然神兵天降还能抵挡得住我随意使出小药瓶？”</P>
女人终于有些怒意，冷冷道，“蠢货！你可有看到二十九的信号？”</P>
男人愣住，皱眉摇摇头，似也不太确定，“好像没有。”</P>
女人咬牙，既是恨铁不成钢，还不掩鄙视，“他已超过约定时辰半柱香了，既没得手信号也没回来报信！”</P>
男人的脸色在迟钝中懵然发白，继而浑身震起爆粗，“我x他娘——”</P>
“嘘，噤声！地面有震动，马车近了！”</P>
所有人瞬间收声，一幅与方才激烈对话截然不同的画面应景而生。</P>
此刻，春光洒浴在整座桥上，内城河里波光粼粼，桥上四五点人影，或倚桥站立，或盘腿席地而坐，也有小贩和顾客的交谈低语，仿佛无人舍得辜负这一日之计的晨光。</P>
不多时，拐角处马蹄声伴随着“叮叮”铃铛声愈来愈近，一辆马车出现在视野。</P>
马夫甩动缰绳，响马嘶鸣着跑近，赶车人中等身材，一脸敦厚相。</P>
仔细关注桥上就可发现，这遭在清晨略显突兀的响声并未引起他人注意。</P>
唯独倚桥而站的女子循声而望，脸上的细眉立时耸动，从广袖掏出一条素白绢帕。</P>
帕子无疑是闻风而动的信号，待马车从桥头驶到桥尾，桥上都保持原状毫无动静。</P>
半晌，蹄声渐远，性子急躁之人果然按捺不住，率先发难，“为何不动手？”</P>
女人渐渐也失去耐心，将他那些话归为蠢言蠢语，揣着森冷怒意咬紧牙。</P>
“你若继续这般疯魔得难以控制，我倒要考虑只毒哑你这张嘴，还是让你变成河水里的浮尸！”</P>
旁人有人终是看不下去，“十哥，你自来后就气咻不停，到底摆脸给谁看？方才那马车车辙印虚浮隐约，车辕震动跳脱，厢中必是空置，车夫一看也不是练家子——”</P>
“再说，我们当时仅是瞥见马车背影那么一眼，但你可听到环佩叮当？”</P>
这一连串又问又解惑将男人堵得哑口无言，兼之听得方才那句毫不客气的威胁，男人面上虽仍旧不忿，到底多了一丝畏惧和怯懦。</P>
不怪他想不通，他此刻应当在眠花卧柳的温柔乡，而不是清晨微凉的桥头，替合作对象杀几个什么山中逃犯。</P>
若在往昔，那合作对象尚且存留着一些令人忌惮的势力，尚且从三境之内能源源不断给予每次合作回报一分酬谢。</P>
可如今呢？勿论银钱上捉襟见肘，还总需要请他们出马，动辄身陷危机场景去解决烂摊子擦屁股，仿佛再无可置换的好处。</P>
男人小声嘟囔，“大姐，你也别怪我心生怨怼，我们千里追踪至此到底为了什么？为何要仰他人鼻息？”</P>
女人瞥他一眼，这次语气还算正常，“我知你觉得大材小用，就当全了上头心意吧，此趟之后，我们再不要入此境便罢。”</P>
她仿佛越说越心生感触，大约觉得自己内心也有相同意境，是以从男人开始抱怨的第一句话开始，就选择一直容忍，只不过光抱怨，却无法改变不得不完成任务的事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