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睡会吧。”这语气里的温和，若真要对比起来，大约和在济阳城中一样，那时彼此即便对对方有所防备，至少心无芥蒂。</P>
盼妤安静又听话地返身，见薛纹凛一路跟随，自己坐在床沿呆呆地发怔。</P>
“为什么睡不着？伤口疼？”这声音柔软得像一大片绒羽。</P>
她接过茶，略是郑重地捧在掌心，竟发现还是热的，“嗯？”</P>
“嗯？”对方也回个单字。盼妤摇摇头，心说他这会陪聊废话的闲情逸致真稀奇。</P>
薛纹凛垂首定定看着她，视线转去掌心，“我让院主半个时辰换一次，是热的。”</P>
“谢谢。不过凛哥，不用太顾忌我，你尽管放心，我懂分寸。”</P>
何必勉强去主动关心一个不在意的人？</P>
真是难为他了，自己作为当事人，看着也同样不舒服。</P>
气氛一阵静默，静默里尽是尴尬，盼羽舔了舔唇，只好提气道，“还没有彩英的消息的么？”</P>
薛纹凛退后两步，在床榻近处的小圆桌旁坐下，半身刚好隐进阴影里。</P>
“嗯，禁卫稍早去了约定地点，尚未见有生人活动痕迹。”</P>
氛围里又一下子增了许多低落，盼妤的手停在半空，愣在当场。</P>
当初冒险派彩英吸引火力以一敌多，她原本就持反对意见，竟也是四人中唯一坚持表达反对之人。</P>
那少女一腔决然离开魔窟，尚未品味平凡人生活滋味，尚未细细感受一场没有杀机和阴谋的深情与悸动——</P>
她那时自告奋勇，不过是天真地追随自己夫君的脚步，不过是刚刚体味到能身负重任十分新鲜。</P>
不过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生离和死别，但她并不活该为此牺牲。</P>
盼妤默然着默然着，蓦地心情越发沉郁，为自己，也为两个男人心肠冷硬。</P>
“无需太过忧思不安，我们出走前几座城门都无异样，说明她至少并未暴露意图，也许比计划中是有什么耽搁了。”</P>
薛纹凛看出她情绪不佳便干巴巴地安慰，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P>
唯一庆幸的是，禁卫的确没发现人，城门的确没有异样，甚至刺史府附近蹲守的暗卫传书中也声称一切如常。</P>
“我方才听到了海东青的尖啸，接应的人似乎越来越近了，若那时还未发现彩英，是否派人沿途回去找？”</P>
表情隐在暗处的男人面色蓦地凝滞，找不找人谁说了算？他比她更没话语权吧。</P>
想到对方反应，薛纹凛出口变成，“人当然得尽量找，毕竟她所做都是为了我们。”</P>
那双捧杯的手仿佛下意识渴望热源，重新开始摩挲。</P>
“凛哥。”</P>
“嗯？”</P>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们都应独善其身，对吗？”</P>
“......”</P>
“......至少，我们还会回去，对吧？”</P>
“......回哪？”</P>
“济阳城还能回去的吧，庄清舟既在，对付潘清儿自然不在话下。”</P>
“......”</P>
“此种当下已非我们的时代，就此放手不好吗？”</P>
“......你更应放下。”</P>
“嗯？”</P>
“阿妤，没有‘我们’，你已重启你的人生，我亦然。”</P>
“......哦。”</P>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走马观花一趟，到听完薛纹凛最后那句话，心情竟还平静。</P>
敌人反扑愈演愈烈，现下连盟国王廷的安稳都出岔子，那座疑似前朝的巢穴也令人如鲠在喉，而敌人似乎无孔不入，使得西京天高皇帝远的若干辖地也藏污纳垢；</P>
潘清儿之流在济阳城扎根多深？“侯爷”是谁，藏在何处？</P>
军枢处此次真的只是中饱私囊么？为什么银票向长齐输送？</P>
更勿论，还有那份尚未破译的名单......</P>
每件事都窥见一角未及全景，千珏城到底有多少把握和准备？</P>
想着想着，这天下似乎离大安越来越远，而她的心境，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而已。</P>
讽刺的是，连这种姿态都不被信任。</P>
夜风吹起的树叶窸窣，除了这类微响外仿佛又还有些别的。</P>
盼妤耳朵一动，正想看向窗棂，而身前也有了动静。</P>
“有人在外走动！”急匆匆的脚步从二人身后传来。</P>
司徒扬歌一眼先找到烛灯又利落吹灭，把手一横做了个“别出声”的动作。</P>
起身。薛纹凛朝盼妤示意，女人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抓到身后。</P>
额头先是碰到丝滑的袍衣，而后感受到对方清瘦单薄的背脊，接着药香侵袭鼻尖。</P>
女人的脑海无端发晕身量失重，竟一跟头直往前栽。</P>
手背上贴着一面温热的肌肤，她就着这点温度暗暗平复心情。</P>
心跳突突突很快，她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紧张。</P>
盼妤稍稍偏头，看到司徒扬歌主动站到二人身前，门窗早已紧闭，窗棂纸上有些微树木的斑驳阴影，除此以外，似乎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P>
一人守外，一人守囚，对方疑似一人。司徒扬歌将手背到身后打手势。</P>
盼妤看得一怔，心里顿时不是滋味。</P>
兄弟朋友才懂的手势密语，薛纹凛在战地的独创发明竟也教给他。</P>
司徒扬歌示意二人退后，自己抽取匕首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