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把红唇一咬，轻声道，“方才如有冒犯，请阁下看在两国友盟，不要与我计较。”</P>
“我观公子方才一副运筹帷幄的英姿，想必恰时体会我并非是贼人，只是殿中筵席过于肃穆无趣，我仗着自己身份不足为道，悄悄来此处歇脚。”</P>
火光将薛纹凛秀致利落的脸部颌线照得通亮，而少年的两只瞳孔只倒映出油光发亮、橙红色的烤乳猪。</P>
咕咕咕！少女：“......”</P>
薛纹凛面上有淡淡笑意，在葵吾眼里看来却是故作矜贵，估计自家主子肚里早笑翻天了，只不过身为旁人眼中炙手可热的皇子，要略略假装一下罢了。</P>
而况，是一个豆蔻少女面前，自家这公子，毕竟也到情窦该开的年纪啊！</P>
少女微垂下颌，薄唇抿得死紧，两颊一边一坨羞红格外打眼。</P>
除此以为，她秀丽伫立，使女劣质的宫装掩饰不住其自内向外散发的贵气。</P>
薛纹凛的神思在天外游走一瞬，立时觉得少女那么特意婷婷一站，的确就有些世家子的气度了。</P>
他也懒问对方是否饿了，只用匕首在烤乳猪上利落下刀，用白瓷碟装好递过去。</P>
“尝尝我的手艺。”薛纹凛尽量显得友好和气。</P>
他家中本来就没几个妹妹，只不过这两年自己慢慢立于人前，且越发靠近适婚年纪后，便架不住宗室王侯明里暗里求姻亲。</P>
世家女他见得多了，但凡在薛纹凛跟前多表现得弱态含羞，那些日夜肖想当自己岳丈的世家公侯，生怕他看不清他们眼中赤裸裸的欲念和目的。</P>
可是眼下，似乎来了个新鲜的、超出他理解之外的。</P>
他从前所见过的少女娇憨，多源于家中纵容过甚，故作天真时说白了其实是无知，而这丫头的眸眼，散发出的赤诚干净浑然天成。</P>
他从前所见过的世家矜持贵气，多是家中规矩约束而定，却由于养尊处优而有种贵族傲气，难以融于平民百姓。</P>
薛纹凛掀起眼帘，看到这丫头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P>
“好吃么？”薛纹凛柔声问。</P>
这种温柔在葵吾听来极为奇异和稀罕，足以令他立马浑身打寒战。</P>
少女吮吸着手指的油光，舌头在唇面滋溜一转，满足地啧了一声。</P>
“真棒！你是世家子弟吧，竟还有这等厨艺，真不可思议。”</P>
话音未落，吃人手短竟反而添了胆量，她余光淡淡瞥了葵吾一眼，友善地问，“我坐你主子身边聊会天，没关系吧？”</P>
薛纹凛和葵吾不约而同地讶异，薛纹凛示意葵吾退后，朝少女颔首，“不必介怀他在，此刻你是客人。”</P>
少女抿嘴笑笑，眼神朝远处的大殿扫掠而过，怅然哂笑，没头没脑说了句话。</P>
“难为你把我们当客人，我以为人尽皆知都不待见。”</P>
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兀自敛眸沉默。</P>
但薛纹凛似乎没听清，只看对方说着说着情绪莫名就低落了，觉得奇怪于是挑眉。</P>
少女并不期待外界回应，历经短暂岑寂后又完成自我开解，眉心松动面上洒脱，她托起双腮看向炉火里，“你如何学会这道菜？又不像家常，你家同意你学这个？”</P>
薛纹凛抓住脑海一闪而过的灵光，颇带戏谑地问，“野外生存技艺不能学么？”</P>
少女登时瞪圆了眼，半晌又泄气，旋即自失地浅笑，“对了，男女有别，男子在家中做什么都被允许，哪怕被质疑也随时能说得出让人信服的道理。”</P>
“你的意思，女子就不可以？哪里的规矩？”薛纹凛不以为然，他听完这番话，脑海浮现的却是西京世家女子被娇养纵容得无法无天的众生相。</P>
薛纹凛秀眉一挑，又想到她背后的国家，脑海那灵光越发闪耀。</P>
他似乎品味出少女方才那句没听清的话了。</P>
关于男重女轻这件事，有祁州无出其右，这少女定然有所遭遇于是有感而发。</P>
“你此刻毕竟在我国王廷随意行走，我们以猪会友，能否互通身份了？”</P>
少女又下意识瞪起秀目，两颊仍是浓烈的酡红，这回是被炉火全然熏热了。</P>
以猪会友？这么新奇还略粗鄙的说话，能是个世家子弟脱口而出？</P>
她额角抽动，抬手抚了抚。好吧，含章殿戒备森严，她于进宫前一日偷得使臣令牌才混了进来，还临时重金买得一套陈旧的使女宫装。</P>
这般历经千辛万苦，无非就是博出逃遁的机会，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就是若真到了别无选择的那一刻，陷入深宫囹圄，或许自己可以寄希望于囹圄中转换生机。</P>
她并非扭捏，只是无端生出一股难为情，觉得自己身份难以开口。</P>
她心中浮动联翩烦扰，秀气的眉尖微微耸立，眼睛随处定格就落在那只猪身上。</P>
薛纹凛刚抬起手中的白瓷碟，顿时手上一滞，犹犹豫豫递过去。</P>
“......”我不是这个意思！</P>
她解下腰间的单管把玩，语中略略含了一番豪爽之意。</P>
“你想必猜得大半，我随祁州使团而来。”</P>
薛纹凛却听出这语中稍显做作，仿佛故意强撑出了一股豪迈。</P>
他含蓄地戳破，引诱着真话，“并未听说使团有女子随行。”</P>
少女无所谓地抬眸，语气平平解释，“名单自然只有与正事相关的朝臣，我是随行女眷。”</P>
薛纹凛依旧笑吟吟，却与不远处的葵吾短暂交视，见那暗卫似乎泄露了丝缕杀意，连忙用眼神制止。</P>
这少女说谎也不打草稿，显然并不在乎被戳破的后果。</P>
此次祁州来访，使团名单正是经由薛纹凛落定。</P>
驿站不但须妥帖安排衣食住行，还须绝对确保使团安全，他为每位来访安排了贴身暗卫，绝无遗漏，眼前少女在这件事上总归说了谎。</P>
有意思的是，薛纹凛对她的身份倒并不怀疑，她能靠近含章殿，定然是某位使臣家眷，殿外禁卫军放行时不是单一查看令牌，还须由特定名单人员引领。</P>
她显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