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丙仁唤了几声,那人终于动了动,翻过身来。
他终于看清了自家老爷清瘦的脸庞,两个月的牢狱生活仿佛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一般,就看起来老了十来岁,头发眉毛有些花白了,嘴唇干裂出血,眼睛茫然无神,几乎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想起罗老爷往日对自己的恩惠,他心一酸,停住的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就流满脸颊。
“老爷,您受苦了……”
“丙仁……真的是你吗?”罗老爷看到来人,有些不敢相信,挪动着身子爬到了陆丙仁身旁。
陆丙仁看到他腿脚不大利索,甚至都没能站起来,似乎是被打断了一条,双手指尖也是血肉模糊,像是被上过夹棍。
“老爷,他们给你用刑了?!他们怎么可以……”
罗老爷一阵哽咽,摇头道:“丙仁,商贾毕竟身份低贱,哪里有不用刑的?哎,当初就是因为身份低贱想攀上一个过硬的后台,没想到,这官场上比商场更加凶险。老爷我一着不慎,还得赔上全家一同遭殃,悔之晚矣……”
陆丙仁猛用袖子摸了摸眼泪,毅然道:“老爷,您放心,老仆会想办法把您弄出去的。”
罗老爷一愣,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但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要弄出去根本就不可能,只得苦笑道:“丙仁,谢谢你能有这份心意,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自从我被关进地牢,不管是亲戚,亦或朋友,躲避都唯恐不及,唯有你还想着把我弄出去。”
陆丙仁道:“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老仆十五岁进府,从您的书童做起,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您对老仆亲厚,从不以下人待之,老仆怎么能丢下您不管?”
罗老爷摇摇头道:“丙仁,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老爷我是出不去的。今个儿一早,官衙来了判决,已将流放的刑决改为秋后问斩!”
陆丙仁大惊:“什么?这……”
罗老爷神色黯淡,突然想起什么,眼中又闪出一丝亮光:“丙仁,老夫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陆丙仁还处于震惊之中,哽咽道:“老仆答应,老仆一定答应,老爷只管吩咐便是,老仆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为老爷办成……”
罗老爷欣慰地点点头道:“老爷我虽然被加重罪责判了斩刑,可妻女却撤了连坐之罪,不必再与披甲人为奴,只是要把夫人和数儿从牢里弄出去,还需一笔银子……”
陆丙仁听了略有安慰,忙宽慰道:“老爷放心,银子老仆会想办法筹的,一定会把夫人和小姐弄出来……”
罗老爷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丙仁,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哪里有什么银子?平日里为老爷我办事从不偷奸榨银,只靠着半辈子的积蓄置起一座小宅,想必如今你家里人为了把你弄出去也把宅子卖了吧?”
陆丙仁低下头,哑口无言。他知道老爷一向精明,能猜到也不足为奇。便道:“老爷,老仆会想办法的,老爷放心……”
罗老爷看了看四周,见没旁人,便低声道:“所谓狡兔三窟,老爷我很久之前也想过会有今日,所以出事之前曾埋了一百两黄金在城外祖坟的墓碑下,另外还有一份休书……”
“啊……这……夫人和小姐这回有救了……”陆丙仁心中喜悦,想了想又道:“老爷,休书又是怎么回事?”
“丙仁,你这两日就要偷偷把墓碑下的金锭取了,把夫人和数儿赎出来……只可怜如今罗家家产尽数被抄,已经是一贫如洗,她们娘俩又没有一技傍身,出来后哪里又能生活得下去?再说数儿才十二岁,年纪又小……幸好,我之前也准备了休书,而你又是鳏夫,我把夫人休了以后,你就娶了夫人吧……”
陆丙仁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傻了,这话怎么说的?娶了夫人??
罗老爷似乎也预料到陆丙仁惊讶,便又道:“丙仁,你比老爷我还小了十岁吧……虽然甄氏比你大了三岁,可性子贤良,配你绰绰有余,再说数儿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与你也亲厚,有你照顾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陆丙仁忙道:“老爷……夫人贤良淑德,老仆怎么配得上?而且老仆是仆,又怎能有此非分之想……”
罗老爷哽咽道:“丙仁,夫人没过门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我的长随,人前人后小心服侍,兢兢业业办事,老爷我何曾亏待过你,当你是下人?而且夫人过门之后,也不曾把你当奴仆对待,又何曾呼喝过你半句?数儿更不用说了,前些年还整天缠着你,陆叔陆叔的喊着,只是这两年懂事儿了,害羞待字闺中就没了那些放肆……”
陆丙仁泪流满面道:“老爷,您别说了,正因为罗家对老仆好,老仆才记在心里,绝不会对不起老爷。所以,娶夫人的事,老仆万不敢答应……”
罗老爷听了立时垂头顿胸大哭:“丙仁,你怎么就不明白老爷我的心意?你若不娶甄氏,她和数儿还有活路么?就算要饭她们也要不来,终究会风雨飘零,凄苦早死,这你也能忍心?”
陆丙仁刚想要说话,罗老爷忽气愤道:“就算你能忍心,老夫却不能,若是甄氏和数儿落如此下场,老夫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陆丙仁哽咽道:“老爷,有老仆在,又怎么会让她们要饭?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