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不出城，权不下乡！”

阖闾盘膝坐在地上，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拈着胡须喃喃自语。

因为与姜国通商互贸的关系，姜国的种种事情阖闾一清二楚。

官不出城、权不下乡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官员胥吏的存在，无形中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农民种地上交的农税，要养着官员胥吏，养着军队，负担着君主的生活花费以及各种开销。

在这三者之中，君主的花销是最少的，税收的大头都去养文武官员和胥吏、士卒了。

以前事情没有落在自己头上，阖闾也没有去琢磨。

可是这次轮到自己了，阖闾也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

“国相……建姑苏城的时候，前前后后征了多少税？”

“这些税，又有多少真正到了孤手上？”

“这些到了孤手上的钱，分发下去之后，又有多少真正花在了姑苏城上。”

伍子胥顿时冷汗直流。

“大王，臣……臣也不清楚。”

看到阖闾脸上的愠色，伍子胥连忙解释：“大王，臣敢对天发誓，修建姑苏城的时候一个钱都没有贪墨。只是姑苏城修筑过程中，开山采石是民夫、挖河修渠是民夫、建窑烧砖是民夫……”

“民夫自带干粮，也不用工钱，所以这块是没有支出的，臣也就没有详细统计。最多也就是记录哪些民夫在工地上因病或者因伤而亡。”

“高级工匠都是大王养在宫中的匠户，他们领的是大王的俸禄，这一部分支出无需臣关心。”

“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就是劳作的工具，以及竹、木、漆等材料的采买。这一部分也有大王的船商负责。”

“所以，臣看似统揽姑苏城营造，实则各项支出，臣一概不知。”

阖闾没有说话。

因为伍子胥说的都是事实。

岳川呵呵一笑，“所以，营造姑苏城的过程中，国君把权力下放给国相，国相又把权力下放给各级官员，各级官员会不会继续把权力下放？”

“比如，在民间找一些闲散人员，让这些闲散人员去管理民夫，维持秩序。然后给这些闲散人员仨瓜俩枣？”

“如果上面追查，这些官员也可以说，自己是为君分忧，多雇佣了一些人员。”

“所以，这和姜国的官不出城、权不下乡有什么区别呢？”

伍子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因为岳川说中了。

营造姑苏城的时候，还真有人这么干。

毕竟民夫太多了，而且姑苏城这个工地太大了。

而且，伍子胥默认了这种行为。

不但默认，他还主动招募流民，让这些流民参与到姑苏城的营造中。

就是……不给钱。

能管饭就不错了，要什么钱？

民夫都是自带干粮干活呢。

岳川转向阖闾，说道：“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要的是一座姑苏城，所以，只要有人按照你的规划把姑苏城建成了，不就行了？”

“至于建造城池的花费，可以让负责建城的人提交设计图、建造方案，估算建城的花费。只要这个花费比你自己建造更低，就是赚的。”

“你现在的筑城方法，看似省钱，实则极其扰民。”

“以往百姓无所事事，征发民夫也就罢了。现在百姓耕地、养殖、编造竹器、搬运货物，每天都能靠劳作创造财富。你再征发民夫，就不是扰民了，而是害民！”

“为了服一个月的徭役，往返之间却要耽搁两三个月的时间，省的是你的钱，亏的是百姓的财富。你说，民怨能不大吗？”

“如果再遇到有心人煽动，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要出现在吴国的地界上了。”

阖闾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终于意识到征发民夫的弊端。

不仅仅是征发民夫，还有吴国目前的施政体系。

自己的政令，得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才能传递到乡村，开始施展又不知得多久。

土地庙只用了二十多天就在吴国遍地开花，百姓们争相祭拜。

这说明什么？

土地公得人心！

而自己治理的吴国不得人心！

民间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再遇到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会是什么场景？

阖闾不敢想。

自己没有残害百姓，也没有剥削百姓。

恰恰相反，自己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个贤明之君。

但是，在吴国这种施政体系下，自己的善政会被一层层消磨，最后变成恶政。

想要征收一个钱，层层加码到百姓身上，就会变成一百个钱，甚至一千个钱。

自己一心为民尚且如此，如果遇到一个平庸的甚至昏聩的儿孙，吴国岂不是要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