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只的对话当然是背着左吴说的。
以及,左吴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人,若离姒真的当面向他吐露心声,左吴会重视,却也只会把这当做孩子们成长的路上遇到的小小波澜之一,肯定算不上是什么头等大事。
或许只有“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才会对互相达成的秘密,给当成将要延续到海枯石烂后的“金石之誓”。
左吴对这种小小的誓言只有羡慕的份,他是个大人没错。有时,大人会对孩子们的天真抱有嗤之以鼻,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在嫉妒那再也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甚至某些大人们对这种对天真的嗤之以鼻,都显得是如此的无能狂怒。左吴则是相反,甚至,他偶尔也会在与亲密之人相处时,流露还在他心中没有完全褪色掉的天真。
所以,他会期待那素未谋面,又隔着这么多光年的对帝特,没有与任何势力勾结,就是率真的在穿过这片残破的银河,为的是同自己建立一条能有人走,有意义的通路,无比单纯。
而倾听左吴这天真话语的不是姬稚就是艾山山。
人马娘只会听着,听完后便温润的舔舔他的耳垂,虽不做评价,但动作已经表明,她是在对左吴说“啊对对对”。
艾山山则会更直接的指出问题:“不是我想否定你,但左吴你想想,对帝特就是一个曾经隶属于星海联盟的基层组织,人少更少,这样的组织想维持正常工作,肯定是要背靠联盟,给它源源不断输送各类物资的吧?”
“可之后星海联盟‘啪’的一声,没了!还有银河也全部熄灭,熄成了一片昏昏暗暗!没了后援的组织想要维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他们的工作地就地扎营,然后尝试用有限的资源尝试恢复生产,至少要能做到资源的自循环!”
左吴只有点头的份。自己的麾下不用为吃饭担忧,很大程度是托了科技猎人以及小灰的福;前者有无数可以促进生产力的造物设计图,而小灰则能把这些造物轻而易举的制造出来,相互叠加,才保证了麾下所有人吃穿不愁。
但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当前,银河还没被圆环毁灭前,大多数文明都需要建立专门划分出许多行星,集成起来做粮食生产基地,才能保证全文明的供应。而能合成食物的造物,体积小的耗能高,耗能少的体积大。
作为外派探查旧帝联覆灭事由的方方面面的对帝特,整只小队都是科研特化,不可能携带过多的工业造物,只会比其他小规模的团体更加依赖外界资源的支援。
还有,就像一个宜居星球上,再恶劣的环境也比太空要宜人百倍;任意一个星球的环境也要比超空间航道更适宜生灵的生存。
当时的艾山山继续:
“关于这个,你二女儿有经验。可你看看,你二女儿和她的同伴被逼到了什么境地?身上没有一个好用的零件,要用已逝斯人的尸体去拼凑相对完整的下一代!”
“你二女儿他们,还是因为外部有仁联的高压,强迫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而对帝特的人如果聚在一起吃不饱,更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散伙,分别选个航道一头扎进去,从此再不相见。”
“可与你约好……噗嗤,约好‘虹桥相遇’的对帝特,不仅没有散伙,反而还团结一致的,为了你说的‘率真情怀’,团结上所有人,无休无止的进入航道,只为与你建立一条有人走的,有意义的‘路’?”
说着,似乎是注意到了左吴渐渐流露的颓然,艾山山叹气,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接下来语气温柔,却还是以她的立场判了左吴的天真死刑:“想想都不可能吧。”
确实。
孩子们之所以能天真无邪,就是因为有大人用自己的肩膀给孩子们撑起了一片港湾。左吴暗自为自己以前的偏见道歉,或许会对“天真”无能狂怒的大人只是少数,大家狂怒的对象更多的只是“生活”这个怪物而已。
以及,想要率真也得有率真的资本,连同天真一道,它们就是这个世界最明白不过的奢侈品。
那些生活在战乱区,小小年纪就手染鲜血,怪病缠身,靠药物麻痹自己,像动物一样活着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卑微死去的娃娃兵还少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金钱是这个世界最污浊的东西,但它却又偏偏能维系纯洁。
也就自己有科技猎人和小灰,在优握中泡惯了,才会想去要求别人也和自己一样的率真。所有人都有在这片残破中活得更好的权力,去依附那些没有被圆环的黑暗吞噬,实力相对保存完整的政权,才是最好的选择。
左吴是在靠近亭驿行星的路上想通这一切的,当时他对艾山山的话还抱着点不服气,而今,回忆中的话语反倒将那种被背叛的恼怒给差不多吹了个干净。
徒留一种奇怪的空落落。
当前,左吴抬头,又望了一眼在幸存恒星旁边静静悬浮的亭驿卫星。
夕殉道好像在前往亭驿卫星的路上等自己,他的尤钵沙塔作为旧帝联的造物,同样有流线型的美丽轮廓,也因为他本人的骚包,整台机甲本该会沐浴在银河的星点下时,有一层荧光萦绕的。
现在银河熄灭了,机甲表面的荧光也暗澹得可笑。左吴摇摇头,刚熄灭的恼怒忽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对象——
就是这片银河,左吴不信对帝特是唯一的小支幸存者,而在这暗澹一片的世界中,还有多少人在像野兽一样的挣扎求活?
相比起来,若对帝特真的有了燎原做靠山,那自己应该对他们献上祝贺才是。
忽然。
夕殉道的声音打断了左吴的思考,借由尤钵沙塔,他的声音传来:“你专注思考的样子还真讨人厌……你在想什么呢?”
左吴回过神来:“在对背叛了我的‘小情人’找到了更好的归宿而由衷的感到高兴。”
“……你居然有这种癖好?我说你怎么对是牛头人的士兵这么好。”夕殉道大惊失色。
左吴冷笑:“如果你和离婀王因为战争失散了,兵荒马乱的,一失散就是好多年,甚至你一度因为以为离婀王死了而难过不已。”
“但后来,你发现她还活着,又和某个气态生物成了家,这些年躲开了战乱算是安稳,你会是竭斯底里的想把他们拆散,还是为她平平安安感到由衷的开心呢?”
夕殉道想了想,同样回以冷冷:“……你的例子只适用于对战争毫无招架之力的妇孺和弱女子,离婀显然不是这种人。哈,我倒觉得,遇到战争后凄凄惨惨,风雨飘摇,吃不到软饭就会饿死的人是我才对。”
左吴惊奇:“你倒是坦诚,就不怕你哪天人老色衰,被离婀王一脚给踹了?”
“所以我要想办法把这种可能性摁杀在摇篮里啊,”夕殉道摸摸下巴:“我有时会想,离婀与我这血肉生灵相处的时间,会不会比她和同族相处的时间还长?她想换个新鲜,估计也得是找同是气态生物的燎原人吧。”
左吴想了想,恍然:“你在这等我,是想探探燎原可能的口风?”
“是。”
“……你也觉得对帝特那帮人,依附了燎原的可能性更大?”
夕殉道点头:“对,最有兴趣了解你的多半是你的敌人,燎原和帝联斗了这么多年……星海联盟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旧帝联灭亡原因的组织,我不信燎原没派专人潜伏在它附近时刻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