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鹄》与《符青》(1 / 2)

《符青》作者:仇小刀

(一)

荧荧星海之下,飒飒竹涛如浪。清辉萦绕着无际竹海,映出竹海之巅的一群矮小身影。

一阵风吹来,将竹枝压低,待风吹过,竹浪卷起,将小小的身影抛向夜空。一群小人在空中腾转游动,雀跃欢呼,坠下时又响起一阵惊呼,纷纷伸手抓住竹叶等待下一阵风的到来。偶有脱手的小人从竹巅滑落,坠向地面散作一地流萤,片刻后,流萤缓缓升空,又在竹巅聚成一个小人继续着这场欢宴。

一只发色青蓝的小人奋力跃向最高的竹尖,攥紧竹叶,两腿悬空。风,来了,竹尖将他送上半空,同伴们翻滚,欢笑,而他则将寸许长的手臂奋力伸向夜空,想要摘下一颗星辰。而夜空中的星,不远不近,从未因为他的跃起而靠近,也从未因为他的坠落而飘远。

天际渐渐泛白,星辰隐去光辉,小人们纷纷顺着竹竿滑向地面。蓝发小人仰面朝天,躺在竹叶地上,静静等待身旁的一株藤花苏醒。

赤色花蕾抖落覆身竹叶,渐渐绽开,而后缓缓变为紫色。蓝发小人一骨碌爬起,盘坐在藤花身前:“夕莹,你醒啦。”

藤花点了点花蕊:“符青,昨夜的星辰美吗?”

符青一蹦而起,背着双手,摇头踱步,围着藤花夕莹绘声绘色道:“昨夜一早本是瞧不见星星的,我便在竹巅上打了个盹,谁知一睁眼,夜空像炸开一样,铺满星辰,我连呼吸都顿住了,差点掉了下来。”

夕莹卷起花瓣,撑住花蕊:“真美啊,若是我也能看看就好了。”

符青抬头看向密不透风的竹叶,而后坐在夕莹身旁安慰道:“偷偷告诉你,昨夜我还看见一颗流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这么悄悄的划过,但却被我瞧见了。”符青满是自豪,略带神秘:“虽然没能接住它,但我向它许了个愿望。”

夕莹好奇道:“什么愿望?”

符青站了起来,跑向远处空地,双手叉腰,高声宣告:“愿夕莹能和符青一起览遍世间所有的美景。”

夕莹听完,羞涩的卷起花瓣,花蕊却轻轻摇摆,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符青捡起一片竹叶,持剑一般指向竹海之巅:“第一道风景就是竹海星辰!”

(二)

咔擦,一根翠竹折断,剑气凝在翠竹断口之上久久不散。草庐前的竹心,举剑细细端详剑刃之上的气息流转,仿佛在品鉴一坛美酒,又好似欣赏一幅丹青。

草庐的茅草顶上,符青背着一桶竹青酿,小心翼翼的探首打量着庐前空地上的男子。

“探头探脑,找我何事?”竹心并未回头,双指顺着长剑拂过,剑气顺指而散,剑身锋芒随之内敛。

符青抓起一片竹叶,举过头顶,背着竹青酿从草庐顶滑翔而下,落到了庐前空地上。

“我想拜你为师,学些剑术。”符青将竹青酿卸下,抱到竹心跟前。

竹心伸出手掌,竹青酿缓缓升起落入掌中:“你为何要学剑?”

符青抬头望向草庐上湛蓝的晴空:“我要在竹海中辟出一片夜空,一片看得见星海的夜空。”

“剑这条路太远,若你只想观天,随时都可以到草庐来。”

符青捡起一根竹叶茎在身前挥动:“我要为夕莹斩出一片星辰,不怕路远!”

“你的剑意太高,我不过庸人,教不了你。”竹心说着,将竹青酿送回符青身前。

符青连忙指着庐前的一片断竹道:“怎么会教不了?你一剑可以斩断一片巨竹,我只要斩断几根便可。”

竹心大步向竹海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那你便明日再来,记得多带些酒!”

(三)

“哈”,符青挥动竹叶剑,在巨竹根处留下了一道淡淡青痕。

竹心垂坐在草庐竹架上静静拭剑,身旁垒放着百余桶拇指高的竹青酿。

昨夜符青连夜召集同伴,在草庐前垒起了这座酒山,这便是他的授剑礼。清晨雾起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面对酒山,竹心淡淡说道:“你每来一日,我便饮酒一桶,待到酒尽,你便可出师。”说罢,抛予符青一把翠金竹叶剑。

藤花夕莹已有两日未见到符青,花瓣无神的耷拉着,反复回想着那句浪迹天涯的誓言,花蕊不经意间冒出了一个骨朵,一颗自由的种子在骨朵中缓缓孕育。

林间又传来了小人们打闹的声音,夕莹竖起花瓣,仔细分辨着喧嚣中是否有自己在意的那一道声音。喧嚣渐渐远去,而夕莹的花瓣也渐渐变为嫩绿,林间的光斑缓缓推移到她身旁,夕莹伸长花茎,让花蕊骨朵贪婪的享受着一天中为数不多的阳光。

往日符青总会想尽各种办法为她浇灌阳光,那道小小的身影会攀上竹巅,将竹叶拨开让阳光温柔的挥洒在每一片花瓣上,只是符青偶尔也会打盹,她便在地上张开花瓣,静静的看着竹巅瞌睡的小人心中一阵偷笑,直到符青撑的阳光照到其他的花朵上时,她才佯装生气,对着竹巅喊道:“符青,你怎么又去招惹其他花儿!”

竹巅上的小人听闻,便放开竹叶,一个飞跃,在空中翻滚着坠向地面,嘭的一声,在夕莹身前化为满地流萤。虽明知符青故意为之,可夕莹心头还是会为之一紧。

今日的阳光已经渐渐走远,夕莹收回花茎继续无神的耷拉着,突然一块光晕照在她的花瓣上,之见蓝发小人嘿嘿笑着,手拿一把翠金剑刃正调教阳光。

“好漂亮的剑!”夕莹立刻竖起花瓣,花蕊轻轻的摇摆。

举着剑的符青则回道:“好美的花儿。”

(四)

啪嗒,最后一桶酒滴入竹心口中,符青拿着竹叶剑一击挥向巨竹,咔擦,巨竹应声而倒。

蓝发小人收起竹叶剑,躬身向着师傅作揖。

竹心摆了摆手:“去吧,你的剑道胜我百倍,我只晓执念,而你却是一身信念,去为那朵花儿劈开一片星辰吧。”

夜,来了。

赤色的夕莹正兴奋的摆动花蕊,符青挂在竹巅跃跃欲试,他们在等待着星空最美的那一刻,一条静静的银色河流在夜幕中缓缓流淌,而最闪耀的那几颗正悠悠的淌向竹海当空。

“夕莹!竹海的星辰!献给你!”符青向着地面高呼道。

随后一阵剑光闪过,遮天竹叶一扫而空,一片星海骤然出现在夕莹蕊前,而这片星海中最闪耀的那个蓝发少年正带着漫天星辰向她奔来,随后化为遍身流萤与星海融为一体。

夕莹用花瓣轻轻捧起一粒晶莹,这一刻她仿佛握住了星辰,拥抱在整片星海之中。

(五)

一颗硕大的种子在夕莹的花瓣间晃动,夕莹的花茎已渐渐枯萎,符青正在一旁收拾行囊。

夕莹已经将自己包裹在种子之中,她收回的自己的根茎,将自己交到了蓝发少年的手中。

“夕莹,我们出发!”

符青轻轻将种子摘下,仔细包裹绑在身后,一把剑,一双人,一路天涯。

《白鹄》

作者:泫玦

永元十三年腊月初六,是白鹄第一日做人。

早知有做人的一天,白鹄从自己藏东西的石洞里翻出了早就备好的衣裳,虽然样式不大好看,也黑扑扑的,至少有个东西穿不是?反正邢霜见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是光着身子不穿衣裳的。衣裳倒是有了,却在穿上面犯了难,又是绳子又是布条的,最后只得囫囵吞套上了事。

穿好衣裳,白鹄便打算出发去到金陵。听游人说南方瘴气横生,虫蛇颇多,却唯独金陵澄江似练,翠峰如簇,意趣非常,她便从去年过冬时就飞至城北的前湖候着了,就等这化形的一天。

刚生出人类双腿,路还跌跌碰碰走不利索,白鹄足足花了近两天时间才到金陵城,没想到竟要过所才能进城,又无之前的过所,又无父母家人作证,上一次飞过金陵的时候好似没甚么人守城墙,白鹄干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化做原型,打算叼了衣裳趁着夜色飞入城去。

平日里只有星点火光的城墙今日却火光熊熊,照的周围亮如白昼,她刚落在城墙上就觉得不妙,转身就要起飞。

突然间咻的一响,白鹄顿觉头皮发麻,也不管什么潜入不潜入的了,立马腰上使劲扭身避过,再回头去看,铸铁的箭头已没入城墙半寸。

怎么今天的人如此机警!

火光掩映之下,她貌似看见有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盔甲的人大喝一声:“昏黄一片不似人形,有妖!”随着话音,白鹄已经能听见不远处有些许兵甲之声传来,不便再周旋,扑打翅膀迅速向上弹起,似一阵风般快速飞远。

再回望一眼金陵,和她想象中的有相似,又有些不同,那江水与山峦藏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余下的就只有点缀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烟火。

不仅有烟火,还有冷光。

铸铁箭破空而来,白鹄连忙躲闪,借着翅膀扇力空中扭身,硬生生避开一箭。第二箭紧随其后,她见状瞬间卸力,整个身子向下坠,希望躲过这箭,可之前借力的翅膀还在空中来不及收回,箭插入翅膀,卸了力的白鹄被这箭掼着倒飞出去数十丈,重重摔在地上。

因祸得福,彻底离了那城墙几十丈远。白鹄化作人形,箭头没入左边肩膀,伤口周围溅出的血染红了整个肩头,左手软趴趴吊在肩膀上,一丁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靠右手撑着勉强起身,衣服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管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什么东西,右手捂着插着箭的肩膀,她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往前湖那边跑去了。

从一片芦苇和石头间摸索着找见石洞,她强忍着疼痛,右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拔,波的一响,箭拔出来掉到地上,肩膀上的箭洞血如泉涌,疼的再也受不住,她变为原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石洞里。

即便修炼了千年,可鹄一族也没挨着些神兽血脉,本就算不得什么厉害妖怪,妖也只不过是世间种种生灵的一种,会生病也会流血。

身受重伤的白鹄虚弱的只能趴在洞里,努力运转起修炼千年才攒下的一点妖力汇聚在伤口处,驱动伤口愈合。

人类社会怎么会如此呢?之前见过的人分明还向他们抛洒吃食,写了种种文章说鹄品行高洁、志存高远。可今晚上碰见的人,张口就说她是妖,甚至她都来不及辩解便被连射三箭射中,要不是她提前觉察,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原来人是这样的啊。

她弯下脖颈,把头埋进翅膀下。

一百年后,褪下了显眼的黄色羽毛,换上了苍色的羽毛后,白鹄终于敢出来走动走动了。之后的百年里,她在绝大多数时候也维持着鹄的形态,混在鹄群里。只有在每年腊月初六的时候,才会短暂化作人形,去近处的村镇里走走看看。

三百年的光景,她随着鹄群迁徙了多次,也去过南北不少城市,有时是在城外的湖里,有时是在达官贵人的园子里,只有金陵城,她再也没踏进过一步。

又是一年腊月初六,白鹄化作人形,在金陵城周徘徊,此时的金陵已不叫金陵,改称建康,城中的皇帝也换了又换,听说最近的这位皇帝天生痴傻,朝政管理混乱不堪,就连看守城门的士兵都肉眼可见的懒散起来,白鹄那沉寂多年游历金陵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白鹄随着鹄群去了那么多地方也学聪明了,进城没有过所也不必翻墙,只需要找个有过所的穷苦人家,许上他们些许金银好处,就能扮成他们的媳妇婆子进城去。

理论有了,实际效果也不差,一丁点儿碎银子就让她顺顺利利地进了心心念念的建康城。

建康确实如她心中所想繁华一片,往前望去,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沿街有不少商贩叫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在人群中缓缓穿行,后边还跟着骑高头大马的几个护卫,过往行人听见马车声响,自动散开分出路来,白鹄也不想与人挤着,便跟在车队后面入了内城。

到了一处看上去有几分富贵的宅子,匾额上写了两个人类的鬼画符,白鹄约摸知道这是人类的文字,但因为能化成人形百余年来,她多呆在山野之间,所以并不认得几个大字,只勉勉强强认出一个“刘”。

侍从上前掀起马车帘子,一个身罩白衫、头着黑色幅巾的男子从车上跃下,轻轻落地。

刘渝下了马车,看见有一个身穿苍色劲装的女子跟在车后,那女子窄肩细腰,身形高挑,虽是鸭蛋圆脸,可眉眼间有一股掩不住的英锐之气。刘渝感觉胸中一热,对其灿然一笑,转身进了刘宅。

白鹄只觉得前面那人好生奇怪,怎么突然就冲她笑了一笑,不过也没多想,顺着刘宅门前的小路,继续向那河边去了,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的美景她还没赏到呢。

如此在城中转悠几日,新鲜劲儿过了的白鹄觉得颇为无趣,除了那山川美景,建康好像和自己之前去过的城郭也无甚么不同,一样的行人,差不离的街道和沿街商贩,自己为何觉得建康与其他地方不同呢,也无非是当时想要进来却被拒之门外,在那一股子怨念的加持下,建康便在记忆里逐渐被美化再美化,直至成了自己想象中人间仙境的模样。如今实地看来,除去记忆中一层层的薄纱,建康的真实景象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那天碰见的那个人倒是还蛮有趣,白鹄脑海中忽然想起跃下马车的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忽然就冲自己笑了呢?

只不过是个忽然升起的念头罢了,白鹄也没在意,可这念头只要在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升起来刺她一刺,实在受不住了仔细去想,可百余年来她也没和其他人类有过什么交谈,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白鹄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魔,妖怎么会入魔呢,她也搞不明白,可实在是没有旁的什么法子可以解释为什么自那天之后,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就在她脑海之中转圜不去。

唉,不想了,直接找到他问问不就好了嘛。白鹄打定主意,也颇具行动力,上午刚想通,下午就去刘宅门口蹲人去了。

下午确实是蹲人去了,可没想到一下午都没见着那人人影,直到月上柳梢,一整天都没合眼的白鹄实在是乏了,便早早回家休息,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继续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