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兄妹情「二」(1 / 2)

贞观云记 锐立 2362 字 4个月前

第68章

等窦抗昂首挺胸的从皇城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是第一个迎上去的,等她扑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时,窦抗紧张的就像一个孩子,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等她叫出大兄的时候,窦抗咧嘴笑了,抬头摸了摸她的秀发,那神情就像是在摸稀世奇珍一样……

可最后他还是自己走了,不带亲卫,不让人陪,就靠两条腿,从长安皇城一直走到窦家的老宅,一步一步,整整走了半天一夜……

她在回忆往事,窦抗则用柔和慈爱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开口道:“子矶,你不知道,我其实很怕你……“

“怕我?”窦子矶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说道:“大兄说的是我小时候吧?那时候,我像个公主一样,好像所有人都害怕我。”

窦抗撇撇嘴,坚决的摇头,说道:“公主有什么可怕的?我娘就是公主,咱家过去也有不少公主,祖坟里躺着七八位呢!”

“那你怕我什么啊?”

窦抗想了想,然后像是在回忆那些尘封的往事一样,缓缓开口道:“先开始是怕你哭,从你降生起,就是大兄心里的绝世珍宝……”他着重说道:“当然,笑的时候是,一哭就不是了,你一哭,就停不下来,那可是地动天惊。”

窦子矶笑了,似乎也回到了童年,那时只有五六岁,每次哭闹起来,最少都要半个时辰,一般情况下老祖宗就会拿着家法出来揍人了。

“有一次,你缠着我要枣,我给你摘的不要,非要自己动手摘,于是我就把你放在肩膀上,让你自己摘,可子矶,你倒是全摘下来再吃啊,不,摘一个,尝一口,不甜的不要……

结果弄得我全身上下,除了果皮就是果核,结果你吃够了,跑着玩去了,我却正被老祖宗抓个正着,衣冠不整,有辱门风,挨了十家法。”窦抗笑呵呵的说道。

“那你还对我这么好?”窦子矶奇道。

“你是个孩子嘛!我和你较真干嘛!”窦抗感慨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这一辈子,从没有一天活得像个孩子。”

是啊,她记起来了,窦抗小的时候,是宇文护这个权臣执政,人人都知道他要篡位,而无论杨家的杨忠,还是窦家的窦炽,都是他必须铲除的绊脚石,可大兄的母亲姓杨,父亲姓窦,所以他日日夜夜都活在恐惧之中。

后来自己的舅舅宇文邕铲除了权臣,南征北战,东伐西讨,一手创立了北周强大的局面,可是很多人都劝他,杨坚面生异相,将来必反,要他杀了以绝后患,史书上说舅舅用人不疑,不信鬼神之说,但自己在皇宫随意出入,怎会不记得舅舅的迟疑和彷徨呢?

再后来,杨坚受禅,窦家血案,尉迟造反,再后来,突厥四十万雄兵分三路入侵,大兄被父亲窦荣定带到了凉州,三万隋军对十七万突厥,高越原一战,更是尸骨如山,血水成湖……她可以想像当时的大兄,站在岌岌可危的凉州城头,看看城下的厮杀,是何等的恐惧和悲伤?

等一切风波都重归于平静下来,大兄就成了家主,二十六岁,窦家历史上最年轻的家主,从此日夜忧叹,寝食难安,他这一辈子,可能真的没有快乐过一天。

她忽然有些心疼的看着大兄。

窦抗不知道她的心事,自顾自的回忆着往事,“后来是怕你受伤,你小时候太淘气了,”

说到这里时,他把脸一板,“每次你义正严词的训斥秀宁,我就生气,你自己呢?当年能和秀宁差多少,三天两头的登高爬梯,上房揭瓦,把人魂都惊出来。”

“大兄,干嘛说这个啊!”窦子矶有些脸红,不好意思了。

窦抗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再后来,就是怕你死。”

“死?”窦子矶娇躯一震,望向大兄。

窦抗却避开了她的眼睛,惆怅的说道:“其实那时候,最难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子矶,你不了解先皇,但是我了解,他的心胸比针眼大不了多少,而且他还胆小如鼠,即便是三叔他们都死了,也不能让他放下戒备,还有你呢,天下人都知道你身上流淌着宇文家的血,知道你是宇文邕最喜爱的孩子,也都知道你心思玲珑剔透,兰质蕙心……你要是嫁入一家豪门,杨坚这辈子都睡不踏实。”

“所以在老祖宗幽居你的日子里,我日夜都守在你门口,送进你房间里的每一道菜,每一杯水,我都亲自尝过,才让他们送进去。”

说到这里时,他看向满眼泪花的妹妹,叹道:“当然,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自杀,每一天,每个时辰,我都活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留神,你就没有了。”

“困了的时候,就靠在门口的大树上眯一会儿,可是一闭眼睛就会梦到你正在房梁上拴绳子呢,吓得立时就惊醒过来……”他露出一个苦笑,继续说道:“所以说,当时我比你苦多了。”

“大兄,对不起——”窦子矶抽噎着,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当老祖宗放她出来的时候,在门口不远处看到大兄,还讥讽他为何没有跟着杨素去打尉迟迥,混上个将军,光宗耀祖——

“自家人说什么对不起,”窦抗晒然道,

接着他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还好你熬过了那一段日子,子矶,你坚强的让我吃惊,也让我由衷的佩服,就是到了现在,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当年老祖宗下了那个决定,你和我的位置的就换了,那我能不能像你一样的坚强呢?”

窦子矶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痛得整个身体都颤栗起来。是啊,自己的舅舅是宇文邕,可大兄的舅舅,是杨坚啊!我们两个明明就是一样的啊!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老祖宗当年下了那个决定,那孤苦伶仃的人就是大兄了,那我能像大兄一样的守护他吗?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自己只会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只会为保住宇文家的血脉,向苍天之上的舅舅告慰,只会为自己名留青史而沾沾自喜,绝不会想到大兄的——我这么自私的吗?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大兄对自己的好,是出自他内心深处的愧疚,而自己认为他就应该愧疚,就应该为他的血脉赎罪,可是却从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和大兄互换了遭遇,自己可能连这份愧疚都不会有——

她现在有些明白,老祖宗为何会选大兄当家主了,不是他母亲是杨坚的姐姐,而是他有一颗仁慈的心。

“直到你嫁给了李渊,大兄才放下心来,但是子矶,你过的不快乐,因为你心中始终没有放下那份仇恨,大兄可以理解,但还是要提醒你,仇恨已经让你失去了以前的聪慧灵性,不然以你的才智,李阀是不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的——”

窦抗盯着妹妹的眼睛,直到那双眼睛由昏沉,重新变回清澈,变得更加闪亮,他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别看不起李渊,他比你有大志。”

“大志?他?”窦子矶不屑的撇嘴。“他的大志就是多找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