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出了学堂之后,便在离学堂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坐了下来,树下正巧有一方石桌与四张石凳,于是她便吩咐下人,给她送了好些零嘴与瓜果。
半柱香的功夫,悄然而逝,燕蒹葭一边吐着嘴里的瓜子皮,一边拥着一个暖手炉,仿佛是在欣赏风景。
这时,正值朱雀学堂的学子下学,迎面走来许多世家小姐与世家公子,一个个皆是偷偷摸摸的看着燕蒹葭,有的被燕蒹葭睨了一眼,便自发的朝着她行礼,道了句公主金安。
其实燕蒹葭看他们,实在是不含丝毫不友善的意思,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闺阁小姐生的不错,那个世家公子样貌俊秀,但碍于她昨日的确是震慑到了他们,故而但凡被她瞧上的,都心虚不已。
唯独,迎面走来的妙玲珑,暗暗瞪了眼燕蒹葭,却是被燕蒹葭抓个正着。
“妙小姐,”燕蒹葭笑眯眯的冲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妙玲珑心下一顿,面色却是冷静异常,只见她缓步走过去,看向燕蒹葭,道:“公主寻我何事?莫不是要我行礼?”
她不是没有看见,路过的好些世家小姐公主见着燕蒹葭都碍于燕蒹葭的淫威,才朝着她行礼。因此,妙玲珑下意识以为,燕蒹葭也是要逼着她行礼。
燕蒹葭瞥着妙玲珑,嘴角笑意浓浓,却没有立即回答,仿佛是默认了一样,看得妙玲珑顿时便将心中想好的反击之言,吐露了出来:“在这国子监,我与公主是同窗,我有权利不向公主行礼。”
她说得言之凿凿,那是因为国子监的确是有规定,但凡入内学子,不分世家、不分地位,哪怕是公主皇子,也只不过是国子监的学子,不必强制同窗行礼跪拜。
当年先皇极为看重国子监,声称国子监乃为国培养栋梁的圣地,谁人也不得见践踏国子监的平等。
对于先皇的这一举措,燕蒹葭其实倒是真的佩服,不得不说,先皇深知世家内部弊病,故而立国子监,并加之许多规矩管束,的确在培养人才方面,极有建树。
想到这里,燕蒹葭眉眼一弯,奚落的笑意缓缓浮现:“本公主何时说过要妙小姐行礼了?妙小姐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白冤枉了好了啊。不过……也可以理解,妙小姐最擅长的便是栽赃嫁祸,口是心非。”
“你……你方才明明……”妙玲珑瞪着眼睛,要不是礼教束缚,她早就指着燕蒹葭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本公主方才说什么了?”燕蒹葭挑眉,摊手道:“本公主只不过叫你过来而已,你若是不过来,本公主怎会勉强?”
燕蒹葭这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故意戏弄妙玲珑,且她此时嘴角挂着纨绔的笑意,一眼便不像是个好人。
“公主可真是无聊至极!”妙玲珑憋着心中的怒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大家闺秀的体统。
说着妙玲珑看了眼不远处依旧书声琅琅的学堂,冷笑一声,道:“公主这是被先生罚了?怎的大家都在学堂之内,唯独公主在外头吹冷风?”
“妙小姐大概不知道,本公主不喜文绉绉的诗书礼易,”燕蒹葭痞痞的看了眼妙玲珑,眼底闪烁着恶意:“昨日楚将军还说,他生平最不喜那等子虚伪做作、自诩清高、不可一世的女子。”
妙玲珑闻言,一副不信的样子:“公主以为,这话我会相信吗?”
“本公主知道,妙小姐定然不信。”燕蒹葭笑眯眯的将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正落在妙玲珑的脚下,见妙玲珑闪身,一脸嫌恶,燕蒹葭继续说道:“妙小姐难道不知道,昨儿个楚将军可是送了本公主好些宝贝呢!”
楚青临给燕蒹葭送礼的事情,燕蒹葭不信妙玲珑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妙玲珑今日见着她的脸色,不会那么的差,更不会有胆子敢瞪她!
“我知道,”妙玲珑哼笑,素来娴静雅致的脸容,难得的浮现一抹不屑:“不过是几坛酒罢了,公主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许是昨日,妙玲珑在世家小姐们面前丢光了颜面,今儿个那些往常姐姐长妹妹短的巴结她的世家小姐,一个个都没了人影,这让妙玲珑意识到,自己从前一手营造的知书达理,娴静温婉的形象,都没有了。
她也不傻,既然维持不住那些形象,那干脆便做回自己好了,反正她堂堂太傅府小姐,就算没有那些阿谀奉承,她也一样过得风生水起。
“对啊,不过是几坛酒,但奇怪的是,要说楚家和妙家是世交,怎么妙小姐便得不到馈赠?”燕蒹葭耸了耸肩,继续道:“而且,本公主还听说,昨日楚将军回府,挨了一顿骂,据说那几坛酒,是楚老太爷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楚将军就这么毫无顾忌的送给了本公主,可是叫本公主良心难安呢!”
燕蒹葭兀自说得风轻云淡,好像不以为意,但言辞中的炫耀之意,怕是再明显不过了。
楚青临送的那几坛酒,是他祖父楚老太爷珍藏多年的,今日一早,燕蒹葭便得知楚青临昨夜挨了骂的事情,当时还感叹,楚青临这厮认真起来的模样可真是六亲不认。
“公主这么说,是何居心?”妙玲珑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辩解道:“青临哥哥只不过是送公主酒而已,这世上哪有男子送心仪的女子酒这种东西的?至始至终,都是公主误会了他的心思……”
说到底,她就是在说楚青临对燕蒹葭没有男女之情。同样的,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
“误会?”燕蒹葭笑眯眯道:“本公主可没有说楚将军心仪谁,本公主只是在为妙小姐惋惜,毕竟妙小姐这样爱慕楚将军,几乎京中世家公子哥都知悉罢?”
妙玲珑也算是让燕蒹葭开了眼界,她本以为妙玲珑一直以才女自居,定然承受不住像昨日那样,撕破脸皮被众人所知。更何况,这满是流言蜚语的世界,一个闺阁小姐倾慕男子……委实是毁名声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既然你再见妙玲珑,她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半分看不出畏惧世俗。
若非妙玲珑非要将楚青临的事情怪罪在她的头上,燕蒹葭还能够高看她两分。
“那又如何?”妙玲珑道:“这与青临哥哥说不喜那等子虚伪做作、自诩清高的话,有何干系?”
虽说两人的话扯远了,但是妙玲珑没有忘记,燕蒹葭方才扬言这些都是楚青临所说。
燕蒹葭道:“怎么就没有干系呢?楚将军送了本公主酒,妙小姐素日里可会饮酒?”
妙玲珑嘴上依旧不饶人:“正经人家的小姐,谁会整日里饮酒作乐?”
燕蒹葭笑道:“你瞧,这不就是自诩清高、不可一世了吗?本公主可知晓,世家小姐也喜欢聚在一起,作行酒令。这行酒令三个字,难不成就和酒无关?还是说那些世家小姐都不正经?”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妙玲珑涨红了脸,怒瞪着燕蒹葭。
“有一件事,本公主想问妙小姐很久了,”燕蒹葭忽而道:“妙小姐可还记得,曾经你与辛子阑的婚事?”
她话音落下,妙玲珑脸色便顿时不好起来:“辛子阑与我,只是当年口头的姻亲,从未认真过。”
“从未认真?”燕蒹葭嗤笑一声:“本公主可是记得,从前你还没有青临哥哥的时候,便已然有了子阑哥哥了!”
妙玲珑与辛子阑之间,并不是全无情义,至少燕蒹葭打听到,年少的时候,妙玲珑可是一心巴望着要嫁给辛子阑,毕竟辛家还未倒台的时候,辛子阑是出了名的聪慧绝伦。
只是,最初的时候,辛子阑对她无意,但儿时妙玲珑日日缠着他,久而久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妙玲珑便入了辛子阑的眼中。
可这份情义,随着辛家的倒台,戛然而止。
燕蒹葭不是不知道,辛子阑私底下寻过妙玲珑,但那时妙玲珑全然变了嘴脸,只道年少无知,一切皆是虚妄。
可以说,女子薄情寡性起来,也不输男儿,至少妙玲珑就是这般。
妙玲珑闻言,神色一僵,转瞬便又风轻云淡:“公主难道不知道,年少时对年长自己的兄长称之为哥哥,乃是一种礼教吗?”
她的确爱慕过辛子阑,辛家最初倒台的时候,她也痛心疾首,但她是太傅府的小姐,决不能下嫁一个罪臣之子!
“是吗?”燕蒹葭哪里会不知道妙玲珑的心思?就见她散漫一笑,幽幽道:“只是不知,若是楚将军也成了罪臣,届时妙小姐是不是还会如现在一样,对他至死不渝?”
妙玲珑爱慕的是楚青临吗?
燕蒹葭觉得,其实不是。她只是爱慕英雄,爱慕出色的男子,因为这样的男子,才能真正‘配得上’她。
她自诩身份尊贵,从小受到荣宠,对于身份地位,显然极为看重。
妙玲珑蹙眉,并不打算回答,只淡淡道:“公主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说着,她转身离去,那决绝冷漠的背影,令燕蒹葭有些失笑。
可怜的辛子阑……还是晚些时候将他带回京城罢,否则他要是知晓自己爱慕的姑娘对楚青临的痴迷人尽皆知,不知……该如何神伤。
燕蒹葭兀自出神的想着,忽觉一道阴影落了下来。她顿时抬头看去,入目是扶苏高大的身姿与谪仙一样的面容。
他琼鼻剑眉,朗目如星,一张秀丽绝伦的脸容,溢满了温柔笑意。
“公主休息的可还好?”扶苏弯唇,低声问道。
燕蒹葭起身,将手中的暖炉塞到西遇怀中,顺势伸了个懒腰:“还好还好,今日出门太着急,没来得及用膳,这不,方用完早膳,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便可用午膳了。”
她笑嘻嘻的看着扶苏,半点没有心虚的模样,若是旁的夫子见着,定然要大怒不已。
可惜,她对面站着的是扶苏,那些对付寻常夫子的把戏,根本无法给扶苏难堪。
扶苏笑吟吟问她:“公主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