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小卷尺,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旋即拉出PVC塑胶制成的量尺。
卷尺像轻轻缠上脚,量着脚尖到脚后跟、脚后跟到脚踝的长度,藤原临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数字。雪野里穗似乎有些焦躁,肉感怡人的脚心开始扭程起来。藤原临也用右手克制住它。
在长椅上摊开笔记本,握着她的脚放上去。
接着,藤原临也又从扯下几页纸,撕成细细的纸条。用这些纸条绕过脚心后交叉在脚背测量厚度,看上去好像给脚绑了“鞋带那样,这时她的脚趾微微动了一下。
“站起来。”他说道。
雪野里穗想要回答一声,但喉咙没能发出声来。、
她脱下另一只脚的高跟鞋,抓着凉亭的柱子,光着脚慢慢站到长椅上,用双手扶着柱子保持平衡。
藤原临也这时候倒没了什么杂念。
稍稍弯着腰,左手轻轻按着她的脚背,右手拿着铅笔描绘脚掌轮廓。雪野里穗低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风吹动了叶子,沙沙声由远而近,雨水、枫叶与她的头发一同轻微地摇曳。几颗小水珠洒落在她滚烫的脖颈上。
※※※※※
下午的时候,藤原临也出门,买了点制鞋的皮革。然后去了趟关东阴阳寮总部,把川岛美记注册巫女的手续办了。明天就要回长野县,想要把太太吃掉的话,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从关东阴阳寮出来,接到笠原太太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穿得正式一点。
藤原临也只好回到家换衣服。
面包店的吧台里,雪野里穗和往常一样在看书。
吊灯暖黄的光芒中,她显然是有些困,半趴在桌面上,头发稍显凌乱。
藤原临也没打扰她,而是迈开脚步直接上二楼。
这时雪野里穗才察觉到动静,“唔”地喊了声。
藤原临也回过头去,温馨的灯光中,雪野里穗正艰难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随后吸着鼻子往楼梯看过来。
略显平淡的对视。
昏暗的午后,雪野里穗的双眼像是有着光芒一般,带着有几分慵懒:“呃……藤原……”
如同小女孩的呢喃……
感觉她好像又蠢了不少。
表情看来稍稍有些迷茫,但这一声“藤原”,嗓音柔软,带着股沁人心田的温暖。不久后雪野里穗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后,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着他:“你出门后就有些困……所以差不多要睡着了。”
“我回来换衣服,等会要去东京大神宫。”藤原临也说道。
“呃,好的。”雪野里穗摇了摇凌乱的长发,随后双手交叠在桌面上,有些不知道干嘛似的,不好意思地笑着。过得一会,等藤原临也换完衣服离开,她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副糗大了的样子。
出了面包店。
藤原临也有些饿,就在浅草寺前的商业街里找了个拉面摊。。
面条有劲道,汤也不错。
吃完饭,随手买了份报纸,在车上看了一会儿。
下午四点,来到东京大神宫,在下人的引导下往后院走去。
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里,有人在赏花。
绣球花、山茶花和小桑蔓;黄玫瑰与金盏菊;粉色牡丹花、四色芍药,栀子花与百合白得更为纯洁。
穿白底素花和服,披了件的黑色外褂的笠原太太站在飘雨的廊檐,似乎在等人。
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了,从廊檐抬头看出去,黯淡的阳光勉强透过乌云,像粉末一样无力地飘落在空中,庭院愈发显得幽暗。
石盆旁边的百日红被砍倒后,枯山水的几块石头间杂草甚是葳蕤。
不多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笠原太太没有回头,柔声地说:“一个多月没打理,我的这些花都要被杂草淹没了。”
“母亲又不让下人帮忙。”笠原深绘里往前走几步,在母亲身后一点点的距离停下,同样望着这片长了杂草的花园。
“自己的花,让下人帮忙打理还有什么意思?”笠原太太笑着转头,视线停留在大女儿身上。
她穿着红色的和服,头发散乱在肩上。
尊贵冷艳的容貌,在黯淡的空间里更显得耀眼。
“真棒!”笠原太太开心地笑了下,随手把一支探进了廊檐里的白蜀葵折下来,绕到女儿背后,“就是头发怎么不梳理一下呢,这样子待客可不好。”
“他算什么客人。”笠原深绘里不带感情地反驳一句。
笠原太太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帮女儿慢慢把头发梳理起来,用橡皮筋灵活地系了个发髻,然后把白蜀葵插在发髻上。花枝与头发相触,发出相互磨擦的声响。
先把头发束起,再横竖插上白花。
看上去活像在练习插花,插上两三朵,笠原太太便便站起从远处端详一番。鲜艳的橘发配上纯洁的白花,很是好看。
“好了。”笠原太太得意地拍拍手。
笠原深绘里左右摇了摇头,让母亲再从各个角度欣赏一下。
白皙修长的脖颈,体态婀娜,双腿美得想要将她永远都揽在怀里。
“这么漂亮的女儿,真不想便宜了别人呀。”笠原太太从后面抱住女儿,下巴惬意地搁在她的肩膀上,指尖轻轻触着她的脸颊,“欸,和母亲说说,藤原那小子怎么把你骗走的?”
“还没有呢。”笠原深绘里答道。
这句话里,丝毫没含踌躇或羞怯,这使当妈的大失所望。
风吹着雨水飘进廊檐,几片枯叶子落在地板上,让人感觉到了一丝秋意。
笠原深绘里一向是沉默不语的,笠原太太从身后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膀,略有些八卦地问:“他是不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嗯……”笠原深绘里耷拉下脑袋。
只有在母亲面前,她才会有这样软弱的姿态。
背后的温柔的爱抚,让她感到有些委屈,也觉得自己很窝囊。但她自己也明白,即使是在外人面前装得冷语冰人爱理不理,也是勉而为之,在亲人面前,总是无法保持的。
笠原太太充分发挥着想象力。
在她的眼里,低下头来的大女儿,显然是有心事。从上了游艇到现在,她虽然竭力佯装无事的样子,可内心隐藏着一种强烈的挣扎。这无言的挣扎,比任何粗暴的斥责都更剌痛人心。她乖巧地被母亲拥抱着,却显得心神不定,手指刚握紧又松开。
“你呀,太容易吃亏了。”笠原太太好笑地揉揉女儿的脸蛋,“那混账小子就是看在你不会说出来,才把秘密都说给你听,借此来向我们表达诚意。好狡猾的一个人啊,隐瞒秘密的痛苦都让你承担了。”
“没关系……”笠原深绘里轻微摇了摇头。
“你还在说谎吗。”笠原太太欷嘘地几乎笑了起来。
笠原深绘里束手无策了。
在母亲面前,她除了沉默,再无计可施了。
面对这种沉默的亲切,笠原太太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抱着她,“好啦。母亲知道的。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帮你从他身上找回来就是了,而且让他加倍奉还可好?”
“啊?”笠原深绘里有些诧异。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笠原太太嘴角洋溢出危险的笑容,“当母亲的,最见不得女儿受欺负了。不管你爱不爱他,母亲都帮你戏弄一下他好不?”
笠原深绘里像被问到数学难题的小学生一样,表情有点畏缩了。
母亲的话在她耳朵听起来,仿佛是在质问:“是爱……还是不爱?”
然而母亲朴实的话里,又洋溢着难以言喻的真实感。
笠原深绘里并不抗拒。
她甚至是有些享受,贪婪地咀嚼着瞬间鲜明的喜悦。
雨声淅淅沥沥中,她的目光闪烁,鼻翼颤动了。她转过身来,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入母亲的怀里,轻轻地撒娇:“妈,帮我欺负回去……”
笠原太太用双手抱住她的头,好像是抱着一个大孩子。
“妈妈会的啊。”
“但不要太过了,我担心……”
“放心好啦,妈会注意分寸的。”
“那太好了。”
“无论是你和香香,妈都喜欢得很呐,怎么舍得你们为难。”笠原太太双手环住她的肩头,就像搂着一个孩子似的。
“我相信您的。”笠原深绘里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高傲冷艳的女警官,很亲昵地依偎在母亲怀里,脸颊上的清清楚楚地飞起的红潮……
庭院中泛起了雨雾,白茫茫的一片,花朵隐匿身形。
鸟儿啁啾鸣啭,却看不见鸟影,仿佛整片林子都充满了婉转的鸟语。
嗯。
藤原临也走进来时,看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
深绘里姐姐简直就像换了个人那样,似乎将灵魂都翻新一遍,即便天光黯淡,她也像颗璀璨夺目的珍珠那样,闪耀动人。
藤原临也看不懂。
但他大感震撼。
这画面很不可思议的,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简直像是发霉的老旧八米厘影片,模糊的影像被放出来,有种怀旧的亲切感。
笠原深绘里看到了他,脸色瞬间冷淡下来。
不露痕迹地离开母亲的怀抱,她转过身,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地走进屋里。她的大红色和服,线条从肩向下摆缓缓流动,摇摇摆摆晃着,很适体。
藤原临也不清楚这对母女在干什么。
直接告诉他,这两女人有可能是在暗中编排他,说他坏话。所以他摆出了最乖巧的姿态,低头问好:“理事长大人好。”
笠原太太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和我进来插花。”她吩咐道,缓缓迈开脚步进屋,姿态高贵且充满威仪。
这时候的她,和理事大会上那个她是一模一样的。然和和穿着比基尼在游艇上的她,又显得截然不同,明明那张美貌的脸蛋不变,给人的感觉却是两个完全不同大美人。
对此。
藤原临也只有一个评价。
太棒了!
与客厅相连的房间里,铺着花席,矮桌下放着几个花瓶和插花的材料,显得清冷清冷的。
下人们把花送进来后,便退了出去。笠原太太脱了黑色的和服褂,一身结城织染的碎白点花纹的和服。白底的和服下摆、袖子、肩上绘着梅树,显得十分清雅。
而旁边的笠原深绘里,头发上插着白花,大红色的和服很华丽。
藤原临也认为,红色这种颜色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她的高贵,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
“进来坐好。”笠原太太吩咐道,脸上浮现出大人物特有的威仪。
“……”藤原临也摸不着头脑,只能乖巧地在母女二人对面跪坐下来。
桌面上有些精巧的点心和茶水。
“吃吧。”笠原太太淡淡地说。
“总让理事长大人招待,多不……”
“嗯?”
“我吃……”
藤原临也乖巧地捏起一粒粉色的樱饼,朝高贵的太太笑了笑。
侧对面的笠原深绘里,显然是忍着笑,那双眼睛很有圣地地盯着他来看。以她多年的刑侦经验来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这时候已经摆出了随时可能夺门而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