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小六,嘛事儿没有,只是脚底下湿漉漉一片。
咦,莫非这小子尿了?
快得了吧,又不是半身不遂,也不是野狗,不能管不住小雀儿逮哪儿尿哪儿。湿地上冒酒气儿,原来这小子假装端碗喝酒,喝到嘴里后却不往下咽,趁着小臭端着大碗往嘴里灌羊汤的当口上,全都偷偷吐地上了。小臭没看见,卖羊汤烙烧饼的熊家哥儿俩可看清楚了,尽管兄弟俩谁也没多嘴,但都知道瘦猴儿要使坏,小胖子要倒霉。
果不其然,小六又哄着小臭喝了两口,眼瞅着小臭的一张脸变成了红脸的关公,于是挑起大拇指对着小臭大夸特夸,把小臭夸得飘飘欲仙,跟吃了喜鹊屁似的满脸笑开花,他让小六不要再夸了,再夸下去他就要顺着烟筒飞到天上去了。
小六不夸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突然有愁事涌上心头。
“好,有种!”小六又把大拇指挑起来,接着朝着背后听闲话的熊家哥儿俩嚷一嗓子:你俩闲着没事儿了啊?我俩说话,你俩听嘛?麻溜伺候客人去,大老爷们儿跟老娘们儿似的,爱听别人说闲话,不嫌丢人啊?”
一番话把熊家哥儿俩弄个大红脸,赶紧忙各自的事儿,不再偷听闲话。
见隔墙无耳,小六这才说:“臭子啊,我问问你,哨子崔对你咋样?
“不咋样。小臭说,我跟他没太多交集,他是我的寨主,我是他的力巴儿,主子让力巴儿干嘛,力巴儿就干嘛,不敢多嘴也不敢不干。但话说回来,要没有他,我也不能在咱师父身边儿待着,上回我跑腿传话,他还赏了我一块银洋,照这么看,他似乎对我还算不错。”
“对了。小六在桌上拍了一下,臭子啊,这就叫恩情了。哨子崔是个嘛样的角色,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根本拿人不当人看,他对你这样儿,则足以说明他特别关照你,十有八九要在栽培你,他没有儿女,这么大的家
业没人继承,八成是想认你当干儿子,将来继承他的家产。可惜了,他如今让人害了性命,也就没法再栽培你了,你也没法继承他的家产了。”
小臭眨巴眨巴小眼儿,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着有道理唉。卩害!可惜我干爹他,呸呸,瞧我这张嘴多犯贱,逮谁管谁喊爹。可惜崔寨主他死了,要不然我的后半生兴许要大富大贵了。卩害”
小臭一脸沮丧,他把小六的话当真了。
小六瞅着他那副倒霉德行,心中好笑,我说你就信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哨子崔要真认了你当干儿子,他死的一点儿都不冤枉,一个瞎眼的货,最好早点死。
小臭问:六哥啊,怎么说着说着说到哨子崔的头上了,难不成让我露脸的事儿跟哨子崔有关?”
小六拍个巴掌,说:“对了,就是跟哨子崔有关。”
小臭纳闷,忙问:“要我怎么做?”
“嘿呦喂,六哥,别卖关子了,快些跟我交个底,我迫不及待要立功呢。”
得呦。好兄弟,把耳朵凑过来,听老夫我把秘诀传授于你。”
他拍着老腔,装成足智多谋的老夫子。小臭忙把耳朵凑过去,要听老夫子的良计。
嘴对着耳根子一通嘀咕,小臭脸上变颜变色,听完了之后,稍作思量,接着一拍大胯,说一句:“小爷豁出去!
“这就对了!臭子,不不不,英雄,为兄祝你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为兄在义庄摆下酒宴,为英雄接风洗尘。”
贤兄,某家这就去了,还望贤兄多多保重,待得小弟归来之时,便是你我重逢之时!”
英雄!
“贤兄!”
两人紧握双手,四目相对,饱含激昂,一副慷慨赴义、生离死别的架势。
“我说,你俩快别二百五了,要唱戏去戏园子,咱这是羊汤馆子。二位英雄,羊汤钱谁付?”
一番话打破英雄的诀别,这个世界太现实了,英雄喝羊汤,也是要付钱的。
钱由小六来付,小臭勒一勒腰间系着的破烂麻绳,扌单一扌单露着脏乎乎棉絮的衣袖,抱拳当胸,撇着大嘴,拉着戏腔对着小六说声“告辞,而后高唱“大丈夫仇不报我枉在世上,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一场,饮罢了杯中酒换衣前往……”
唱着京戏《盗御马》中的戏词儿,牛小臭竖着双眉,双手叉腰,迈开大步,离开羊汤馆儿慷慨而去,大有窦尔敦下山会斗黄天霸的架势。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六不由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