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是娘(1 / 2)

但他还活着。

他能闻到刺鼻的烟,听到刺耳的话,看到自己一直敬重的姑母,伪造了他的尸体,刺杀他的母亲。

他这一生,从未像这一年,活得如此委屈难过、愤怒崩溃。

仿佛粉雕玉琢般的雪景被太阳炙烤着融化,露出下面的蛇鼠虫蚁、尘泥污垢。数十年来他以为的天家贵胄、父慈母爱,不过是一场笑话。

以前他总是躲着避着不肯相信。

可今天,是李璟主动来看。

李策冲进大理寺牢时,那里还没有燃烧。

大秦寺着火,火势尚未蔓延,大理寺官员便迅速打开牢门,转移囚犯。李璟那时很高兴,他终于能走出来散散步,不必闻着牢房里的馊臭味儿,瞪着眼等小九救他。

可是李策和叶娇找到他时,稍稍放心,便又紧张起来。

李策站在大理寺院内,转头看向燃烧的大秦寺高塔,分辨在它身后,被远远遮挡的位置,是哪里。

他的心中像铺开了一幅长安舆图。

“是立政殿,”李策沉声道,“从立政殿向这边看,仿佛是大理寺在燃烧。”

如果用一条线连接大理寺牢和立政殿,那么大秦寺正好也在这条线上,且紧邻大理寺牢。

而立政殿内,住着李璟的生母,皇后娘娘。

“怎么办?”李璟心急如焚,“母后会担心的!快派人去禀告,就说本王无碍!”

皇后被收走了玺绶权柄,若非皇帝有旨,不会有谁敢去跟皇后讲宫外的事。

然而李策并不慌,他低声询问随从:“去查长公主在不在府中。”

“今日姑母嫁女,怎么会不在府中呢?”李璟笑李策多心,“既然出来了,咳咳,能不能也带我去宴会上转转?”

“五哥,”叶娇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道,“眼下局势复杂,五哥再等等吧。”

于是他等来了长公主的消息,说长公主进了宫,直奔立政殿,又带皇后偷偷出宫,眼下不知去了哪里。

“母后来救我了!”李璟着急地向外冲,被大理寺狱吏拦住。

“再等等,”李策面色阴沉,吩咐随从,“去查长公主府的人都在哪里,查大秦寺周围,有没有哪里停着长公主府的马车。”

李璟那时不明白李策为何神情戒备。

现在他明白了,可他头脑混沌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说出求情的话。

“姑母,您能不能,放了母后?”

长公主李娴雅不为所动。

“姑母,”李璟又颤声问,“大秦寺的火,是您放的吗?趁今日妹妹成婚,用烟花做掩护?”

这样别人会觉得,是烟花引燃寺庙,不会怀疑是人为纵火。

李娴雅已经抓住皇后,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她木然答道:“没有烟花,这火也要放的。楚王回来了,等他救了你,我这局,也就败了。”

“姑母这局是什么?”李璟问。

李娴雅看一眼李璟,坦荡回答:“用龙袍把你诬陷入牢房,让朝臣知道你不堪大任;用大火把皇后诱骗至此,用这具尸体,把她吓疯。可她没有疯,这天底下竟然会有人,看着自己孩子的尸体,不会疯!还有……”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策,“我也想顺便查一查,是谁把十八年前的旧事泄露给突厥,让他们执意求娶舒文。”

她忍了十八年。

原本以为复仇无望,可李璋竟死了。

原本心疼李璟无辜,可突厥要娶舒文,她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李策查出来。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也疯一次,任性一次,活明白一次。

李璟似懂非懂,惊怔地看着长公主,道:“可如果这样,父皇就不会再对姑母委以重任了。”

李娴雅苦笑道:“如果不是楚王,不是你们来了,他又怎么会知道?无非是我偷带皇后出宫,皇后受惊疯了自尽了罢了。”

“姑母,”李璟仍在劝她,“您放下刀,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我们瞒着父皇,您还像以前那样。挟持皇后是死罪,舒文今日刚刚成婚,您不能让她失去母亲……”

听到这里,皇后笑起来。

“璟儿,璟儿!”她捂住自己受伤的腹部,不顾疼痛大笑出声,“你怎么如此窝囊?如果你是我的儿子,就该把她当场处死!如果你够英勇,干脆趁乱也杀了楚王!如此这般,天下的主人便非你莫属……”

“闭嘴!”一声大吼打断了皇后的话,李璟嘶吼出声,怒不可遏上前几步,要说什么,却咬着牙,脸上充满厌恶冷漠,道,“皇后娘娘慎言!本王软弱昏傻不堪大任,绝不去争那至尊皇位。”

“你……”

皇后哑然出声,狰狞可怖的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失望、恼怒、羞耻、疯狂:“你说什么?你唤我什么?你这个逆……”

她向前扑了一下,又被李娴雅拉回来,这一挣一拽间,她的脖子已经被刀划破,鲜血奔涌而出。

皇后绝望地大吼大叫,似乎李璟放弃皇位,比李璟死了,更让她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