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浑水里搅着司礼监,比当年甘州修城防和黄河治河还麻烦呢,那些只连着豪强,这次怕是.....”李敏小心翼翼地说。</P>
“这次怕是连我们些皇亲国戚也逃不了了。”朱佑樘的口气有开玩笑的成分,“说不定朕的衣服都是他们搜刮来的。”</P>
“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敏跪下说。</P>
“朕明白,李大人是担心,可是这个事也拖不得了。春风十里扬州路,辛苦他们回来一趟吧。”朱佑樘说。</P>
当年七月,朱佑樘即下旨停止苏、松、浙江额外织造,并召督造官回京。</P>
可就在督造太监们往京城里赶的时候,一封不大不小的军报率先到了内阁,朱熹朱老夫子的故乡婺源县发生了暴乱。</P>
五千人婺源民众在一个叫程姓的当地生员带领下,占领了婺源县衙隔壁的紫阳书院,成立了议事局,俨然要另立中央。甚至还在县城外竖起一杆大旗,挂着一条横幅:“歙宦某倚居户部,擅改祖制,变乱版籍,横洒丝绢,贻毒五邑。”</P>
这起暴乱起因正与织造的原料——生绢有关。徽州府每年向南京承运库缴纳的税粮中,除正税之外,还有一笔“人丁丝绢”。</P>
每年户部勘合坐取徽州府人丁丝折生绢8780匹,折银6145两。这是因为洪武年间歙县拖欠夏税小麦9700余石,便由歙县按每亩科丝四钱向轻租民田加征,用以补足“原亏夏麦”。可是徽州并不养蚕,歙县的老百姓必须先把粮食卖成银子,拿银子去买生丝,再缴给官府。周转两次,负担更重。按理拖欠只一年,可是这人丁丝绢一收便是一百多年。</P>
这件事由歙县发酵,当地官员上奏道:南京承运库每年收丝绢匹,其中浙江、湖广这种产丝大区,才缴纳8501匹;应天(等)十三府,只要缴2905匹。我们徽州府根本不养蚕,却要负担8780匹。当地民众只能卖了粮食,折成银子,从浙江等地回购,这两道手续,让成本翻倍,苦不堪言。更何况,这笔负担若是六县分摊,还能勉强忍受,可现在是歙县一县承担——这一县之税,比浙江、湖广两司都高,根本不合理啊!</P>
原本歙县上奏的核心是“人丁丝绢”的税负归属,到底歙县单出还是六县一起出。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案子。呈文送到南京户部,很快有了批示:要求应该遵守法典,均摊赋税至六县,请户部酌情办理。按道理事情到这就算完了。可是,问题来了,其他五县不愿意!凭什么不产生丝却要缴丝。</P>
徽州风俗一向健讼,百姓一碰到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上访告状。徽州府无力调停这个纠纷。于是六县民众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更上一级的机构。</P>
于是,整个江南官场热闹非凡。有歙县的老百姓去找兵备道告状,有婺源县的不平士人去应天巡抚那儿告状,有绩溪县士民跑到应天巡按那里诉苦。只要和徽州事务沾边的衙门,几乎被他们骚扰了一个遍。两院、兵备道的衙署门庭若市,告状的比送礼的人还多,几乎演变成了全民大诉讼的热闹局面。</P>
六县闹成这样,上头生怕酿成民乱,不得不坐下来好好处理。其中就有人想出了个好办法:协济。所谓协济,是指当一处官府出现资金紧张时,由上级出面协调,组织临近州府进行援助。他们建议既然徽州不产丝,人丁丝绢又是填补当年夏麦造成的,理应取消,由浙江、湖广这种产丝大区补足南京承运库所需丝绢。他们原只要交八千多批,再加应天十三府,消化徽州的八千匹似乎不是问题。可是浙江却上报说丝绢税实际总额高达十三万匹,湖广的总额为二万七千匹,这些超出南京承运库的数额很大一部分被送往太仓银库、丙字库,随后他们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P>
协济不成,这丝绢任务又打回了徽州府。几位主事官员齐聚徽州之外的太平府,在巡抚都院的主持下,最终决定用均平银的方式解决问题。“人丁丝绢”继续由歙县独交,8780匹丝绢折合白银6145两,不予撤销。但歙县在四司银、砖料银、军需银等杂派均平银中,减去5260两,分摊给其他五县来交。可是它换汤不换药,怎么腾挪,五县都是吃亏,这才引发了“婺源之乱”。所以批复这个决定的南京户部尚书殷正茂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因为他是歙县人,所以横幅上就有了“歙宦某倚居户部”这几个大字。</P>
徽州之乱的影响,若是放在以前,大概只会局限于当地。可是正逢皇帝重视江南的织造,内阁几位大人都不敢怠慢,便赶忙把奏折送到了朱佑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