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外放的剑气虽然依旧纵横无匹，但已由无序变成了有序。</P>
盖聂身躯依旧挺拔如剑，本就冷硬的声音，听上去比先前更加冷硬。</P>
“陛下要如何做。”</P>
“朕要与你说乎。”</P>
盖聂双目微眯。</P>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往日他都是懒得去想，懒得思考。</P>
但今日，他认真去思考，认真去想，却依旧不知道始皇帝心中作何想。</P>
“以下犯上，去自领十廷杖。”</P>
盖聂默然半晌，微微低头。</P>
这低头却与赵高低头不同。</P>
赵高低头是头顶冲着始皇帝，快要将脑袋埋到胸里了，是表示恭敬。</P>
盖聂低头幅度极小，与其说是低头不如说是调整了下脑袋。</P>
因为始皇帝坐着，他站着，所以他比始皇帝高了一截。</P>
这个调整，让他对始皇帝呈俯视之姿。</P>
其也不拱手，昂然道了句。</P>
“唯。”</P>
倒像是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大踏步向章台宫门行去。</P>
没走两步。</P>
“再加十杖。”</P>
盖聂脚步未停，声音依旧昂然，像极了可断而不可弯的宝剑。</P>
“唯。”</P>
门开。</P>
门闭。</P>
这一开一合间，带起的门风吹歪了几根靠近宫门的蜡烛火苗。</P>
火苗明灭不定。</P>
室内明暗不定。</P>
始皇帝的脸色，看上去阴晴不定。</P>
在火苗摇曳间，始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P>
“朕乏了。”</P>
砰～</P>
蒙骜手掌勐的一拍桌桉，怒目圆睁，头发发根根根直立。</P>
老将没有被盖聂的下场吓住，今日执意要为嬴成蟜讨一个说法。</P>
“陛下到底意欲何为！”</P>
“天明，朕会去探望成蟜。”</P>
“长安君险些身死！”</P>
“那便是未死，算不得什么大事。”</P>
“陛下……”</P>
蒙骜虽老。</P>
声犹壮也。</P>
年轻时曾在军中做传令兵的蒙骜，声音之大，罕有人比。</P>
当下含恨发声，更显响亮。</P>
“蒙公。”</P>
始皇帝声音不大，语速也没有蒙骜快。</P>
但就是这样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却硬生生打断了蒙骜。</P>
让蒙骜接下来的话全部胎死腹中。</P>
“汝比武安君，何如。”</P>
武安君白起，战无不胜，死于秦昭襄王所赐秦王剑下。</P>
蒙骜与蒙毅说过，白起之死，非战之罪，而是巩固王权。</P>
但为什么杀白起是巩固王权呢？因为白起不听秦昭襄王调令，不去攻打赵国。</P>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P>
这句话虽然是后世出的，但在秦朝一样适用。</P>
白起没有做一个纯粹的武将，他不尊王令，掺和进了朝堂之争，掺和进了王事。</P>
就是这件事，让蒙骜有了只管听从王上之意，只管带兵打仗。</P>
只要不参与朝堂之争，秦国不灭，蒙家荣华亦不灭。</P>
而如今，他蒙骜，就在参与王事，参与始皇帝家事。</P>
老将脸色大变，看着面前的始皇帝，却好似看到了他所服侍的第一任秦王——秦昭襄王。</P>
两个王上的身影相合，一时间让蒙骜额头冷汗涔涔，本就不利索的腿脚有些发软。</P>
“蒙公年迈，也乏了罢。”</P>
“臣，确是乏了。”</P>
“那就回去。”</P>
“唯。”</P>
蒙骜面色灰败，拱手俯首，行向章台宫门。</P>
走有三步。</P>
“叫上夏无且，代朕去看看成蟜。”</P>
蒙骜脚步一停，想要说长安君没有受伤，不必劳烦陛下太医令大驾。</P>
大嘴抿了几次，终究是没敢。</P>
老将背对着始皇帝的脸上，多出了一丝惨笑。</P>
“唯。”</P>
还没等老将迈步，始皇帝的声音再次从其身后传来。</P>
“叫章邯，带那几个兵卒进来。”</P>
“唯。”</P>
老将停顿一瞬，其身后再没有命令传出，便大踏步走了出去。</P>
章台宫外。</P>
蒙毅看着笔直站立，臀部血肉模湖的盖聂，心中跳的厉害。</P>
蒙骜久不入宫，不知道盖聂如今多受宠，但蒙毅可是知道的。</P>
盖聂在始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早就超越了原来最受宠的赵高。</P>
方才看到盖聂被杖责时，蒙毅按捺不住心绪，问了盖聂被杖责原因。</P>
“捏对陛下不敬。”</P>
一听是这个回答，蒙毅就更慌了。</P>
你不敬不是常事，怎么就今天被打？</P>
你往日再不敬，还能有我大父不敬？</P>
陛下这是做给大父看，做给我蒙家看！</P>
蒙毅连坐都坐不住了，心绪难平，转来转去，焦急地等待其大父。</P>
外面郎官们诧异地看着臀部衣袍血染的盖聂，又诧异地看着来回转圈圈的蒙毅。</P>
他们不明白向来受宠的盖聂为什么被打，也不明白沉着冷静的蒙毅怎就沉不出气了。</P>
章邯见状，却没有落井下石。</P>
被打的不是蒙骜，那就证明始皇帝没有动蒙骜念头。</P>
他先前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始皇帝知道其忠，没必要照死得罪暂时不会出事的蒙家。</P>
吱嘎～</P>
章台宫宫门开了。</P>
蒙骜似乎被身上那套沉重战甲压弯着腰，行路蹒跚，走了几步路就差点摔倒。</P>
好在蒙毅自看到蒙骜便飞奔上前，恰是时机地扶住了其大父。</P>
爷孙俩共同行进，没有半点言语交流地行至章邯面前。</P>
“陛下要你带这三人进去。”</P>
蒙骜一指三个城防军，声音苍老地冲章邯说道。</P>
这一次，他没有叫章邯鸟人。</P>
“诺。”</P>
章邯应声。</P>
看了一眼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的蒙骜，带着三个城防军，重入章台宫。</P>
“大父……”</P>
蒙毅欲言又止。</P>
“你去叫夏无且，带他去长安君府寻我。”</P>
蒙毅重重点头，点了几个郎官，去太医署寻夏无且。</P>
几个奋勇争先的郎官搀扶着蒙骜，缓缓向咸阳宫外行去。</P>
“蒙公，结果未知。”</P>
盖聂双目熠熠生辉，看着蒙骜苍老，单薄的背影说道。</P>
蒙骜脚步不停，似乎没有听见，也似乎不知道盖聂说的是什么。</P>
章台宫外。</P>
除了值守郎官。</P>
就只剩下盖聂一人，孑然独立，剑气外放，双目紧盯着章台宫。</P>
那屁股以下尽皆被血染的血迹，也丝毫无损他的形象。</P>
一炷香时间过去。</P>
章台宫宫门再开。</P>
章邯率先走出，其后是三个城防军，再其后是始皇帝。</P>
盖聂看到始皇帝，身形一动，臀部的疼痛，没有让他移速降低多少。</P>
“陛下去哪里。”</P>
“你又来问朕。”</P>
“臣之职责，是保护陛下。”</P>
始皇帝低头看了盖聂下半身血衣。</P>
“不碍事？”</P>
“无碍。”</P>
“那便跟朕去甘泉宫。”</P>
“唯。”</P>
盖聂拱手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