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对陈平这样出身卑微的贱民身居高位，压他们一头的二人，胸中的那股不忿之气今日暂时散去了。</P>
他们拦住要下令的魏豹，连声致歉。</P>
张耳抓着魏豹左手。</P>
“一个名头而已，给了他又何妨？我二人不是小肚鸡肠之辈。”</P>
陈馀小碎步挡在魏豹身前。</P>
“不知王上深谋远虑，险些误了大计，该死该死。”</P>
魏豹奋力挣扎，执意要立张耳、陈馀为左右丞相，说不能让二人心有芥蒂。</P>
二人使了浑身解数拦了半刻钟，才要魏豹勉强放弃废相的想法。</P>
二人拍着胸脯表示再休息一日就去赵国，定要把赵国送到魏王手中，三晋合一。</P>
两日后，亲自在魏王宫给张耳、陈馀践行的魏王豹，在二人大笑着离开王宫后，单独留下了在宴席上官职最高，说话最少的丞相陈平。</P>
“先生今日怎不言语？”</P>
陈平抹了一下嘴巴，袖子上满是油地道:</P>
“王宫吃食太美味了，占住了平的嘴。”</P>
“孤送去的庖厨所做吃食，不合丞相胃口？”</P>
“并非如此。”</P>
陈平回着魏王的话，视线还贪婪地看向桌案上的食物。</P>
“王上赐予的庖厨做饭，极为美味，这才过了两日，臣的腰围就粗了一圈。</P>
“臣猜测，或许臣是饕餮转世，在美味面前根本控制不住。”</P>
魏王豹哈哈大笑，摆手要陈平不用这么拘束，可以坐下来边吃边说。</P>
陈平欣悦从之，筷子夹肉，樽杯送酒，不亦乐乎。</P>
“豹欲得天下，先生之计，可有穷焉？”</P>
“为王上计，不敢有穷也！”</P>
魏豹举樽相敬，陈平忙倒满酒举樽，二人共饮满樽。</P>
口中残存着酒液的魏豹，想着陈平谈笑间要兰陵成为死城，又以兰陵一地引发瘟疫再屠一城，在齐地坏秦名声，资田氏三兄弟崛起。</P>
再想到陈平献计要张耳、陈馀入韩，帮陈胜建张楚高楼，再抽地基以塌高楼，以此做礼予魏国。</P>
张耳、陈馀没回来待几日，又被陈平送到了赵国，再行韩国之事。</P>
明明知道秦国第一战的怒火，将会把挡者烧成渣。</P>
却为了魏国能做大，而不惜将同属三晋的赵、韩献祭。</P>
这等手段，便是和秦国有亡家灭国之恨的魏豹每每想起，都觉得太过不择手段。</P>
若说这些还好，那前日布衣出身的陈平说赵国无王室轻描淡写的口吻，则真正让魏豹心生杀机。</P>
曾经那么高贵的六国王室，现在已经沦落到让一个贱民当猪宰杀分割了嘛？就连灭了六国的暴秦，也没敢尽灭六国王室啊！</P>
“先生之计，豹已领教。”</P>
魏豹尽量表现得随意一些。</P>
“若豹要先生所出之计，不能屠城绝户，生灵涂炭，还有多少？”</P>
陈平嚼吧嚼吧，咽下口中羊肉。</P>
“无妨，平仍有百计。”</P>
“若是不可下毒，不可散瘟，先生就不能助豹成就大业了罢？”</P>
“王上莫慌，虽仅剩五十计，鹿死魏手，亦有大希望也。”</P>
“那若豹想留一个好名声呢？”</P>
陈平自从坐下后，一直没停下，不是在夹肉就是送肉入口的筷子被轻放案上。</P>
“恕臣无能，无计可出。”</P>
你这魏王有病？</P>
你想当圣人啊！</P>
“哈哈，先生勿怪，孤只是戏言耳。”</P>
“王上有话不妨直言，莫要如此戏弄平。”</P>
魏王沉默片刻。</P>
“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瞒先生了，孤确实有所虑也。</P>
“先生出身布衣，每用一计，却都会夺走成千上万布衣性命，毫无顾忌。先生就没想过，自己也曾是布衣之一乎？</P>
“齐桓公言生平尝尽美味，唯独没吃过人肉。庖厨易牙闻言，杀四岁幼子以献齐桓公。齐桓公大受感动，以为易牙爱君胜过爱子，大为宠信。</P>
“管仲闻此事，言人没有不爱亲子的天性，易牙却杀死了亲生儿子，这样一个没人性的人，又怎么会爱君王呢？</P>
“果然，管仲死后，齐桓公为易牙饿死宫中。</P>
“先生，豹不会也饿死在魏王宫罢？”</P>
陈平眼中略有慌乱之色，脸上又有遮掩不住的失望之情。</P>
“昔兵家吴起投鲁，是时齐鲁交恶，鲁王以其妻乃齐人而拒。吴起归家，手刃妻头，献予鲁王。</P>
“鲁臣言吴起能干出杀妻求官的事，这样品行低劣的人怎么能为将军呢？鲁王深以为然，放之。</P>
“吴起愤而投魏，以一己之力，使魏兵事远胜从前，诸国闻魏武卒无不胆寒也。</P>
“王上只想到易牙弑主，未想到吴起报魏乎？</P>
“平布衣出身，在魏除王上青睐，身再无一长物也。平的荣华富贵，官职爵位，都是王上所赐，王上想要收回，一句话足矣。</P>
“这样的陈平，哪里能威胁到王上呢？</P>
“王上若是对平仍不放心，平请一死，以证清白！”</P>
说完话，陈平一脸刚烈，冲着最近的廊柱就一头撞了上去，只一下便头破血流。</P>
魏豹大惊，急喝侍者拦之。</P>
自高位匆匆而下，跑掉了一只鞋子。</P>
一边跑一边疾呼，神情慌乱，毫无王者之态。</P>
“是孤失言！先生勿怪！先生勿怪啊！”</P>
为侍者拦下的陈平知道今日性命是暂时保住了，放下心来。</P>
耳边传来魏豹情真意切的道歉，以及一系列美玉珍馐、爵升二等的补偿。</P>
他嘴上虚弱地说:</P>
“让王上担忧，本就是臣的过错，能要王上无忧，臣已心满意足，无颜再要赏赐。”</P>
心中却是明明白白。</P>
魏豹不是明主，魏国不能久待！</P>
非是怕我杀黔首多，是怕我杀赵国王室之态度也！</P>
脑袋的昏沉，额头的剧痛，终是让他认清了残酷的现实。</P>
计谋阴毒的他，可以表现出贪财、好吃的弱点来要魏豹信任。</P>
可他的出身布衣，又怎么解决呢？</P>
贱民杀贱民可以，怎能对贵族举起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