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的孩子快要上高中了吧?叫……对了,张莱明,对吧。”沐恩礼笑了笑。

“船长,你还记得那娃的名字啊!”

“那孩子不错,将来会有出息的。”沐恩礼轻声说了一句,随机又吩咐道:“你上个月扭到腰了,自己看着点,别太累了。”

“我懂的!”

“去干活吧。”

他一路上也除了啊翠嫂之外,也碰见了另外几个在船上工作的人,打着招呼,闲谈几句,却总能够道出对方的家常事。

“船长!下个月俺结婚了!你一定要来!”

“船长,下次到我家吃饭啊!我妈从老家捎来了一批老黄酒!”

“船长……好像说那些警察在找你,你……你自己一定小心点!”

“船长……”

谢谢,谢谢你们。

……

站在了自己卧室的门前,沐恩礼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打开了房门,也不关门了,走床边,推开了它。

沐恩礼自然能够看见移开处的墙纸已经剥落的模样,想着这恐怕就是沐清海弄到的。

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继而忧伤,默默地取出了怀表,同样打开了它,然后翻开了怀抱背后盖子,取出了一把十分细小的钥匙,插入了唯一的锁孔之中。

打开的地方并不大,沐恩礼双手伸入,便从里面拉出来了一个箱子——那是款式十分老旧的皮箱子,皮革上不少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开裂的模样。

沐恩礼抱着它,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衣柜处,找出来了一套干净的船长服和帽子。

整理干净了自己之后,沐恩礼才伸手拉一下自己帽子的前缘,提着老皮箱,关好了门之后,便径直离开。

这次他不想碰到谁了。

所以选择了很安静的路。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白玉号,他想要绕开什么,自然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很少人使用的旋梯,平时几乎不用的安全通道,老旧的伸展梯子。

他爬到了白玉号的汽笛处,这里并不是白玉号最高的地方,却除了检修之外,根本没有人来的地方。

沐恩礼走到了边缘处,放下了皮箱子,打开了它。他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打开过这个皮箱子了,但里面放着的东西,每一样都能够让他记忆犹新,恍如看见昨日。

有一把老式的银色手枪,只能够装六发子弹的那种。

他把枪取了出来,然后再次合上了这个皮箱子……沐恩礼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提着他,猛然咬了咬牙,便是用力地摔出……在无人看见之间,皮箱子毫无意外地沉入了海水之中。

“这样……我的罪恶……”

他闭上了眼睛,把老旧的手枪深入了自己的嘴巴之中,他的手指轻扣……而神情却看不见任何一点的害怕,平静……平静得就像是面前的大海。

“老先生,这一枪下去的话,你的命这次就真的结束了。”

沐恩礼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放下了枪,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和他说话的人……这把声音他想起来了,而如今也看清楚了这人的模样。

这位带着面具可无法估算年纪的男人。

沐恩礼忽然道:“我这一辈子,打过仗,杀过海盗……什么奇怪的事情都碰见过,没想到还是有些神奇的事情,是料想不到的。你真的会拿走我的灵魂吗?”

“当然。”老板淡然道:“按照契约的内容,确实如此。”

“灵魂是什么?”沐恩礼摇了摇头:“人死了,思想灭了,所谓的灵魂,还能感受什么?”

“灵魂……”老板转身看着大海道:“大概,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生命延续吧。”

“延续……”老船长沉默了一会儿,也看着大海道:“我已经有延续的东西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愿意再去了解了。”

“当然,这也是老先生你的选择。”

洛老板点了点头:“我不过是来提醒老先生您一下,按照契约的内容,您其实还有几天的时间……不过你执意要在这里结束的话,我们也是不会更改契约内容的。所以,您可想好。”

沐恩礼摇了摇头:“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了……所以没必要了。拖得时间长了,变数太大,我输不起。”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了。”洛老板点了点头,后退着……消失着。

老船长看着已经无人的地方……总感觉这句‘不打扰了’,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摇了摇头,这个神秘商人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他的打算,而这样的打岔,似乎也没有让他动摇那寻死的决心。

“我来陪你了。”

沐恩礼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再次把手枪吞入了自己的嘴巴之中,顶住了自己上颚的位置。

“爸——不要!!”

……

“爸!你不要冲动!!”沐清海紧张地冲上前来。

他大口的喘着气,想来这一路上是拼命地在赶着时间,可他却不敢对沐恩礼用强……他太清楚自己父亲那种顽固的性格。

“你还来做什么?我要和你说的话,在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都忘记了吗!”沐恩礼脸带厉色地看着沐清海。

那是沐清海这辈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从沐恩礼身上看到过的最为严厉的脸色。

“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我怎能听不见?”沐清海痛苦道:“你一边和马警官他们说着话,却悄悄地在桌子地下用通信器,用摩斯密码让我安静……我……我可听不见吗?”

沐清海痛苦地跪在地上,“我不管你到底三十年前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有危害的事情!更加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特工……可你养了我三十年了,当年我被抛弃在码头,要不是你的话,绝对没有今日的沐清海!爸,就算我们不是亲生的,但如果要让你给我顶上这罪名的话,我还算是人吗!可你……可你为什么那时候要威胁我,要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逼我不得不沉默!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我活不长了,甚至没几天日子了。”沐恩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傻小子,犯得着为我一个快要进棺材的人,搭上自己的前途吗?钱国亮找我谈判,我没能杀得了他,反而让他逃掉了,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去监控替换录像……你应该是那时候看见的我吧?”

沐清海流着泪,默默点了点头,“我……我是看见你了,返回取钥匙的时候。那会儿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没有开口。只是看到你洗去了钱国亮从你房间逃出来的那一段……我本来打算问你,可是看你……你当时的表情实在是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太恐怖……太陌生……”

沐恩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恐怖吗?傻小子,你老子我当年杀海盗的时候,样子比这还要恐怖十倍……我本来记下了钱国亮的位置,可等过去找的时候,却反而看不见人了,是你先一步带走的吧。钱国亮死的时候,看着他出现的那个位置,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了。”

沐清海点了点头,“爸……你,你一早就知道是我?”

沐恩礼吁了口气道:“杂物房上面的那个小空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了……那时候你还小,我整天也出船,就把你也带上。可是你淘气,隔三差五就藏起来。那个地方,就是你从前用来躲人的地方,你当我老糊涂了?”

“爸……你,你还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沐恩礼苦笑了一声,看了四周一眼:“就像是你能找到这个地方一样……你熟悉我,难道我也不熟悉你吗?傻小子!”

“我……”

“但你这糊涂小子!难道真的是为了宝藏才做出这种杀人的事情吗?”

“不!不是的!”沐清海连忙道:“我根本不在意什么宝藏!是他!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你很有可能就是特工的事情!还有匣子的事情!他许诺我救他的话,就给我很多好处!但是!”

沐清海瞪大了眼睛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你的事情曝光!我不能,我不能……我真得不能!我要毁掉这些!我要让你安享晚年!我要你看着我事业有成!我要你看着我成家立业……爸!我不想看着你坐牢!爸,这辈子如果没有遇上你,我可能早就死在码头上……我绝对不要让你受苦!我要你风风光光地从白玉号上退休,我要你一直都是船员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船长!我不要让它破碎!爸……我绝对不允许你的人生有污点!可你……可你最后为什么要自首!为什么!!”

沐恩礼叹了口道:“傻小子,人的一生怎么可能没有污点……我并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完美。不过也罢,我带来匣子的事情也交代了,而钱国亮……就算你不帮我,他也活不长多久。现在匣子已经交出来了,我承认人也是我杀的,你要是真的顾念我养你的恩情,那就当作是报答,保持沉默吧!你要想要让我死不瞑目的话,我无话可说。”

沐恩礼这次以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但是,我真得希望就这样了解了这件事情吧……我,我累了,不想再受那些无休止的审问,也不想去面对更多的事情。清海,你就当我懦弱吧,就当做是为了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爸!!不要冲动!!”沐清海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朝着沐恩礼疯狂地扑来。

嘭——!!!

“爸!!!!!”

沐清海疯狂地大喊了一句,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只见沐恩礼手上的手枪此时被什么击飞了一样,直接摔在了甲板上,而沐恩礼则是惊讶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露出了一丝茫然。

“沐恩礼船长,我们的审问很文明的。”

……

只见阿离从容地走出,左手上还拿着自己的黑色小手枪,淡然道:“尤其是对待老人,待遇会更好。”

“你……你跟踪我?”沐清海此时慌乱地道。

阿离目无表情道:“如果我不故意支开人,你有这么轻松自个儿走掉吗?”

“你想做什么?”沐恩礼此时皱了皱眉头,“你刚才……都听见了?”

阿离却忽然道:“沐恩礼,咱们私底下做个交易如何?”

“说!”

“刚才的话我可以当作听不见。”

阿离淡然道:“我的任务只是寻找King,还有带回匣子。至于钱国亮的死,对于一个国外的特工,不管谁杀了,某种意义来说都算是为国家做了一件好事情……沐清海之后的政/治审查我可以稍微出点力,但是你必须跟我合作,不要想着寻死,并且原原本本地还原三十年前那间船厂公司的计划,还有详细地汇报找你的那些神秘家伙的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当然,这些都会私底下进行,我们保证并不会影响到沐清海日常的生活。”

“我答应你。”沐恩礼忽然点了点头。

“爸!”沐清海想要说些什么。

但沐恩礼却摇了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返航吧。”

……

……

“阿离姐姐的枪法其实比马叔叔的还要准。”

洛老板脱下了面具。

白玉号汽笛处的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主人,东西找到了。”

洛邱转过身来,看着优夜……女仆小姐此时双手抓住一个湿漉漉的老旧皮箱子,迎风而立。

洛老板微微一笑,走进,伸手在抹去箱子上的水迹,“这才是……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