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冷风凄凄,江上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卫辞坐在无人的桥上,风拂过他疲倦而荒凉的眼眸,卷起残破的红披风,吹向了漆黑的山谷。

剑上的血迹被白布抹去,他将剑插回鞘中,目光却凝在了剑穗之上。

那是当初沈菀托十一送给他的,他却误以为是给十一的,还吃了好一通醋。

忆起往事,颓废消瘦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抹笑也渐渐被吞没,双眸空洞如深渊。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盛瑾迎面走来,卫辞收起了情绪,站起身来,朝他拱手行礼。

盛瑾扶住他,无奈道:“小舅舅,我不是说了吗?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君臣有别,礼不能废。”

盛瑾笑了笑,倒有几分从前的风流少年模样。

“难怪从前父皇母后那么喜欢你,日日在我耳边念叨着要向你学习。”

卫辞不语,似乎较从前更为沉默寡言,也更令盛瑾难以看透。

盛瑜收了笑意,转头看着汨汨而流的江水,叹了口气道:“小舅舅,你说我们还能回京城吗?”81说

卫辞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自然。”

“虽说现在有秦家相助,但是要跟盛瑜抗衡,也无异于螳臂挡车。”

“秦家兵马强盛,但不善作战,若是能让傅岚父子来带兵,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

“小舅舅所言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秦家怎么可能放弃兵权?”

卫辞眉头一蹙,又道:“这个简单,只要殿下写一纸诏书,给秦家一剂定心丸,许诺大业既成后归还兵权,且论功行赏,他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盛瑾看着他,“只要小舅舅答应秦肃所提的婚事,秦家与卫家结为姻亲,哪怕没有我的诏书,他们也会倾力相助。”

“不可能。”

卫辞拒绝得十分干脆,“我已有妻子,此生断不会再娶。”

盛瑾轻叹一声,“可是小舅舅,菀妹妹已经死了……”

靠杀戮和忙碌而刻意压下心里的疼痛,在此刻又被勾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如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卫辞苍白着脸色,盔甲下的身躯依然挺拔,但又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击垮一样。

“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但是人总要朝前看,我相信就算菀妹妹在天有灵,她也不希望你一直困住自己。”

“殿下不必再说了。”深呼吸一口寒冽的风,卫辞嗓音暗哑,“我此生无愧父母,无愧君主,唯独亏欠了她。你若非要逼我娶秦氏女,我亦可脱去这身战袍,让能者居之。”

盛瑾被他气得不行,大业未成,又不能真的让卫辞卸甲归田,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甩袖离去。

卫辞独立桥上,望着江上浮动的薄冰,那水波浮动中细光粼粼,像极了她的眼。

“菀菀……”

一声呢喃,勾起了眼眶中的热泪,顺着风飘到了京城。

天光初明,沈菀从混沌中醒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似的,剧烈的疼痛令她连翻身都格外艰难,但身上却仿佛卸下了重担一样轻松。

身侧忽然传来了一声嘤咛,沈菀茫茫然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娃娃,脑袋还有些迷糊。

小娃娃黑黢黢的,皱巴巴的皮肤,挤出了一条条的线,稀稀拉拉的毛发贴着头皮,紧抿着嘴,满脸写着不开心。他的眼睛微微睁着,似乎也在打量着她。

沈菀忍着疼痛翻过身来,伸出了手,轻轻捏了捏小娃娃的脸颊,待确认他真的存在时,一股新奇而充实的感觉填满了她整颗心脏。

她忍不住笑了,眼眸中微微溢出了泪花,但小娃娃却不乐意了,憋着嘴放声大哭,响亮的哭声也招来了外面的人。

青竹他们急忙推门进来,瞧见沈菀醒了,先是一喜,接着又手忙脚乱地抱起娃娃哄着。

月澜帮沈菀检查了一番,只是因生产有些体虚,其他一切良好,便又开了几剂药,吩咐阿黎去煎来。

沈菀眼巴巴地盯着青竹怀里的小娃娃,满眼的期待和小心翼翼。

“给我抱抱。”

青竹把他放在沈菀怀里,沈菀的动作更是笨拙,却喜欢得不行,怎么都不肯撒手。

可小娃娃还在哭,一群人都没什么经验,老半天了也哄不好,最后还是月澜看不下去了,把那孩子抱了过来,那令人心疼的哭声才渐渐停了。

沈菀盯着他哭红的脸,用欢喜的语气说着嫌弃的话。

“真丑。”

“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月澜道,“尤其他还是早产,不过好在在娘胎里养得好,身子骨不错。”

面对怀里的小家伙时,月澜那冷淡疏离的脸,似乎也添了几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