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响起，像是金属摩擦声，又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喉咙。

“咳，司南，司南！”

偏殿中那间小暖阁中，一只苍老的手臂将卧榻的纱帘撩起一角。幕后老者的语言化作微风，一言既出，偏殿中的蜡烛和夜明珠接连亮起。接着殿门打开，数个小巧的精怪抬着小辇驾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巴掌大的辇驾在卧榻前方五尺处停下，一个身穿青衣，戴着眼镜的小女孩从辇驾上跳了下来。

她一招手，精怪和辇驾便渐渐扁平下去，变作一张五鬼运财的连环画。

“师父，司南来了！”

“过来，过来。”

枯瘦的手臂招了招，青衣小女孩将连环画揣进口袋里，快步靠近了卧榻，任由那只老人的手臂抚摸着自己的发顶：“师父，您是何时结束冥想的？”

“刚刚才醒，呵呵。”

被称为师父的老者将纱帘又往旁边敞开了些许，有些不满意道：“司南，说了在门内要保持严肃，伱怎么又在底下偷偷穿不庄重的鞋子？”

小女孩赶紧搬来一个凳子坐下，把脚上的小皮靴藏到宽大的袍子下面，为自己喊冤道：

“师父，我刚刚放学，现在午休呢。刚到文曲殿准备睡会儿就听见您老喊我，便赶紧过来了。”

“哦，这么说还是我打搅你了？咳咳。罢了，让我看看你。”

说着，那只干枯的手又轻又缓慢地将纱帘撩开，司南立刻闭上了眼睛。

——这只手臂竟是漂浮在空中的！而纱帘之内的空间竟大到难以想象，恍惚间似乎是一片由文字构成的世界，无数庞大驳杂的信息洪流如风般流淌，让人看上一眼就会脑袋爆炸死亡。在纱帘被掀开的过程中，许许多多文字和数据层叠闪过，接着荒野的形象消失，在卧榻上构筑出一个身穿宽松长袍的白发老者。老者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挽起一个发髻，五官柔和耐看，双眼中仿佛有星辰闪烁。

他拢了拢衣衫，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忽地叹了口气：

“我睡了四年三个月又十二天两时辰，你都十二岁了，今年六月是不是该参加中考了？”

司南睁开了眼睛，笑着说道：“师父，你都忘了，我已经转学到天机门的专门学校了，十年制。”

老者抓了抓头发，恍然大悟道：“是我忘了。”

“那不说这个了，师父，您这次冥想梦到了什么？”司南搬着凳子往前凑了凑，凑到老者的床头，“听师叔说，您发现天外有神，域外有神，是真的吗？福生玄黄天尊的封印背后是什么？是无人居住的一片荒土吗？还是有着许多生命和异兽异族的大地？”

“为师这次神游域外，收获颇丰……”

“域外！”

司南惊喜地说：“您不是说，域外很危险，不能去吗？”

“为师感受到了特别的变化，恰逢域外正处在混乱时期，所以趁势过去看看。”

“那天外呢？天外您这次也去了吗？是什么样的？”

“那些事情以后才能告诉你，至少得等你继承了紫薇之名才行。”

老者很是慈爱地又摸了摸司南的头，随后把自己的几绺白发别到耳后。他的双眼看向远处的镂空木窗，看向那没有边界，坚不可摧的灰雾封印：

“那边的世界啊，很有意思……”

“那里的人的穿着啊，和我们截然不同，他们的男人喜欢穿着一种带着特别的后摆的上衣，嗯，叫做正装，还会在衣领上做出很多的款式，就像我们的衣领和扣子一样，都有特别的意义……”

老者口中的文字化作信息飘向室内，空中便出现了北大陆城市的虚影，高大的建筑，联排的楼房，喷吐着黑烟的工厂和器械，还时不时有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弗萨克人走过，还有红发的因蒂斯人在城市中穿梭。司南看得入迷，老者便指着其中的风景，一一介绍道：

“为师神游于外，于是发现外面竟有一片庞大的海，还有两片大陆，诸多岛屿。”

“在北方的那块大陆，有许多国家林立，它们正在发生争斗。”

“南方的那块大陆，被北方的大陆侵略，沦为奴隶，最近一年才稍微有所好转。”

“而我们，则被他们称为‘西方的大陆’。”

“他们的技术发展比我们落后许多，但是科技成果倒是不少，也知道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星球，也有相似的历法，按照他们的历法，现在是1350年……”

“才1350年？”

“嗯，是的，他们的文明似乎断代过很多次，还有许多连为师都无法看清，甚至不敢去看的特殊区域。那边真的非常危险，也正因如此，为师和你的师祖才一直不愿冒险窥探那里，不仅是因为封印厚重，还因为那些毁灭的文明、断代的数据对我们来说是很危险的。”

司南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虚影，看到皮肤白皙的弗萨克人，又看到棕色皮肤的南大陆人，仔细读取着这些虚影中蕴含的数据信息，虚影化作数据流环绕在她的身边，她抽空问道：

“国家之间发生的？是战争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

老者的手一挥，空中的北大陆影像便飘到了偏殿的角落，众神的徽记显现在空中。

“这些是那些国家的信仰，也就是‘神灵’。”

“神灵？”

“是的，每个国家都信仰一位神灵，祂们是太阳与堕落，海洋与风与智慧，死亡，大地，力量和黑暗……然后国家们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战斗。”

“就像我们门派之间的比斗吗？但是场面更大一些。”司南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战争相关的描述，虽然能够想到那些战斗，却并不能感受到什么紧张或者恐惧的情绪。

“前两位神灵听起来像是那位名字很长的上帝，死亡和黑暗有些熟悉，后面几位有点听不出来……”

老者摇头：“不完全一样，不过，你要好好提升自己，或许你也会见到……”

司南的眼睛微微睁大：“您是说，福生玄黄天尊的封印将会被打开？我们将和那边的世界……”

老者再次轻轻抚摸着徒弟的发顶，轻声说道：

“道门几千年来都没能诞生出一位与天尊完全契合的人，无人能够合道，也因此无法打开封印，而为师这次遨游域外才知道，原来天尊的传人不在西方，而在东方！”

老者沉默片刻，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低语道：

“不过为师也不能完全肯定，那或许是传人，又或者是那位天尊本身的一道化身……”

司南惊讶得嘴巴微微张大，她有些兴奋地问道：“天尊的传人很强吗？他，他也是金发碧眼？他长什么样子？是棕色皮肤还是白皮肤？”

老者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深邃：

“除了白肤，他黑发黑眼，和你我没什么区别，实力中等，尚在成长，和你的三师姐差不多。”

三师姐……司南想了想，三师姐去年刚刚完成天工那边的考核，有了创造活人偶的资格。那其实也不是很强啊，她想，道门的那两位道人可是已经成名好几百年了呢……

“那他叫什么名字？外面的人的名字是什么样的？”

“唔，这为师忘了问了，不过，外面的人喜欢把名字放在前面，姓氏放在后面……如果是你，你就该叫蒹葭·李。”大概是意识到天机化身会忘记事情不太可信，老者立刻高深莫测地补上一句，“司南，少听多想，何况我们与那位天尊并不熟识，不应过多地刺探。”

司南眼珠转了转：

“您都已经合道两百年了，难道和那位天尊还不熟识吗？”

“为师上哪儿熟络去？天尊连个代言人都没选。”

老者笑骂道：“去去！几年不见，你这丫头都敢打趣师父了！好了，去把你太微、天市两位师叔喊来，再去天工那边说一声，为师要跟他们说说话。”

“好好好，师父，那您这次神游，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新的器械？大伙都指望祖师您改良一下电力系统呢。”司南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那张五鬼的连环画，再次变出小车辇，“我走了！”

“去了外面一趟，是有了些新想法，回头跟你们说。”老者挥了挥手，“快去吧。”

“知道啦。”

司南走近那巴掌大小的车辇，她抬起腿踩了下去，不仅没有一脚把这小小的车辇踩碎，反而是她的身体迅速缩小，最后完全坐了进去。

五鬼迈开步伐，抬着车辇漂浮起来，飞快地从窗户飞走了。

弟子离开后，老者缓缓将纱帘放下，他挥了挥手，室内由信息和数据组成的虚影也渐渐消失了。

“福生玄黄天尊啊……好像不太一样。”

“罢了，也不是全无收获。”

没能将外面那个“机械之神”捕获研究有些可惜，但找到了天尊的传人完全是意外之喜。

纱帘落下，老者的轮廓缓缓消失，暖阁看似狭小实则硕大无朋的空间里，无数的信息和方块字组成一个个巨大的无瞳之眼，荒野上的概念之风逐渐止息，天机安静下来，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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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写两章了，超强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