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这家里最后一位舍友章雪晗、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大门外(香港的房子隔音效果特差)。王丽听出那是文森特的死党、张公子。她想着张公子跋扈的为人,万一知道自己非但没劝住文森特,这小子还拐着姚明明走了,说不定要干点啥。王丽赶紧来了个金蝉脱壳,以洗澡为名义,躲到厕所里。
“唉,你们还没睡啊?”进门后,张公子难得问。
“啊,马上就睡了。”林洛想提醒张公子脱鞋,又怕得罪了潜在大客户,只有忍着。
“明明呢?”章雪晗有着一身白皮肤的玲珑身材,全然是一副乖乖女模样,说话也带着南京女孩特有的软糯口音。
“文森特叫她一起去南京了。”林洛到了关键时候,根本不看死活眼。王丽在厕所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张公子瞧瞧厕所的门,拍了一把:“行啊。大妈,我明天和你们公司的那领导说----”
(王丽一听见他说‘要跟领导说’这几个字,就心惊肉跳。因为张公子每回这样说,自己都要白白增加一堆工作量。)
“我请了那遗嘱执行人年夫人喝茶。”张公子故意来了个大喘气。但是他这后半句话,虽然明说不找王丽的茬了,却让她越发觉得心中的隐忧,并非空穴来风。这时正值大陆公司都在响应国家号召,开发一带一路沿线地区生意。不少中国人都去越南炒房,越南房地产市场一片大好。所以,王丽的领导们就想投靠胡志明市首富阮女士,进军越南建筑和房地产市场。而据说阮女士想积极靠近的,就是这位年夫人。
年夫人的夫家,从上个世纪初叶就在马来、印尼和文莱做橡胶和蔗糖生意。但是,年夫人因为丈夫过世的早,跟夫家不合,就自己出来做投资。在日本金融泡沫粉碎后,她虽然也购入了不少优质尖端的日本小型会社,但都不张扬,属于低头闷声挣钱的类型。谁知道0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她忽然高调入市,购入了越南胡志明江边几乎全部的核心区土地。不少越南坐地户,包括阮女士,都曾想斗倒她,但听说年夫人在华盛顿广有人脉和种种手段后,大家都不战而降,还都聚在年夫人身边、为夫人马首是瞻。
王丽不明白,这样的女豪杰,为什么要找文森特这么一个还没成年的公子坯子、替她找人呢?
且说,等姚明明和文森特跑到香港国际机场时,当晚也只有夜班红眼小飞机去南京了。文森特因为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睡好,才坐定,就挨着候机大厅长椅子背睡着了。一个典型的广东男人,穿着一件Polo衫,挪到了姚明明的身后,又故意把他的旅行枕头掉在地上。
“前面的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能帮我捡一下吗?”
姚明明迷迷糊糊的看看地上的旅行枕头,帮男人捡起了旅行枕头。
“谢谢,你们这也是南京?”
姚明明睏得点点头。
“南京有亲戚朋友吗?”
“呃----”姚明明也不知道,因为文森特并没有告诉姚明明去南京的原因。今天下午,林洛告诉他:宿舍里的章雪晗,家里就是出身南京的老知识分子。她就替文森特打听到:那个黑白照片上的武玉环,有个徒弟还活着,在南京。应该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武玉环的事情。
男人看见姚明明答不上来,就干笑了两声,不再搭茬。等姚明明再扭头、想拜托身后这个人帮忙看一下行李时,男人却不知踪影了。等她上完洗手间,路过另外一排候机座位的时候,居然又看见了这个男人背对着自己,在打电话:
“嗨,泰德,已经确认他们是要去南京的。那个女似乎也不了解情况。”
这个“他们”和那个“女的”不就是在说自己吗?姚明明“嗷”一声蹿到男人跟前。男人吓得差点把电话掉在地上。然后,他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对姚明明干笑了一下:“真巧---真巧,我飞机来了。再见。”
姚明明不明白,为啥还有狗仔会跟踪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等她被文森特从南京机场,拖到夫子庙附近一间粤式餐厅时,姚明明已经成了低血压魔王。她甚至觉得,整条秦淮河都像她一样瘫软着,灰头土脸的。好不容易趴到9点半,姚明明才看见门外、一个圆规模样的大爷,一手甩一卷报纸,进到店里。店里一个老师傅隔着门台,和他打了招呼。然后,老人就坐在了文森特挑选的座位后面。
虽然老人跟姚明明坐了对面,但是,餐厅的座位是旧式火车卡座那样的高背座位,人如果不站起来,或者趴在椅缝上看,是看不见对方的。姚明明狗一样猫在桌上,从椅缝里看见大爷虽然身板看起来像七十几,但是牙口和脸上的皱纹可都要再多几岁。等老人喝了一口店里的清茶,文森特对姚明明做了个眼色,自己站起来去跟老人搭茬。老人瞧着眼前的男孩,一副贵公子派头,很痛快的同意他坐下来聊两句。
“老人家高瘦啊?”
“哈哈哈,快90了。”
“您气色真好,我还以为您才60呢。”少爷的口气,跟平时的桀骜很不同,即恭敬又亲热,让姚明明没想到文森特也能这样跟人说话。“特别是您的声音,真像是才二十几。”
“那是因为我已经歇戏好些年了,一直保养着呢。”老人忍不住上了当。
“您唱过戏啊?喜欢唱什么?”文森特还在装。他明明来之前、已经把老爷子的家底身世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是武玉环唯一的徒弟,三十年前从南京京剧学校退休。家里曾经生了五个闺女三个儿子,但是最后养活过来的只有一个残废了腿的儿子。儿子的工作和分房,老头都是托了戏剧协会的赵主席办的。虽然老人跟武玉环划清了界限,但是仍旧像他师父那样,喜欢身段美的荀派;连吃东西都随武玉环,每隔三两天,必然来一回粤菜馆,点早茶点心吃。
“我呀,特别喜欢唱荀派--”老人闭上眼睛就要摇晃身体来哼哼,但是他毕竟年老了,没几下就上不去了,只有摇头叹息。
“好,好。”文森特虚伪的鼓着掌:“原先,南京还有一位名角、武老板。估计他到您这岁数,还---”
老人一下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少年公子:“你刚才说武老板?”
文森特刚要点头,就看见老人一下站了起来,连头也不回就朝算账的柜台过去了:“刘师傅,今天我有点急事。回头来和你算账哈?”说着,脚不沾地的走了。文森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愕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位置。刚才和老头打交道的老师傅,过来收了老人台子上的碗碟筷子。他瞧都不瞧文森特:“你也是来打听武玉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