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火车的普快候车室里,文森特盘算着来偷他手机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说是为了那张照片的话,是完全说不过去的。那张夏露发给自己的黑白照片都见报了,抢他的手机还能有什么用处?不过他唯一清楚的是,现在自己和姚明明都很不安全。还有10分钟,0点出发去济南的1228次火车就要检票上车了。
文森特看着手里粉色车票和上面黑色的“1228次”,发愣。他猛然对姚明明说:“桑秋,我们回香港吧。”
“啊?”姚明明大吃一惊,她还准备上了火车、好好睡一觉呢。
“我说,回香港吧?”
“可是我们不是要去找武---的下落吗?”姚明明刚要喊出武玉环的名字,看见文森特的脸都沉了下去,赶紧见好就收。
文森特摇摇头:“你不是还有三天交作业吗?!我怕来不及写。”
“不如你回香港,我去济南帮你打听?”姚明明一心上车去睡觉。
文森特低头想了一下,默默的跟着姚明明,随着一大群打包小提溜的大叔大妈挤上了绿皮普快。车厢里人满为患。很多没有坐票的人,都挤在过道里,等着捡中途下车而没人的座位。车厢里的气味和椅子的舒适度可想而知。
看着姚明明东倒西歪的样子,文森特其实比她还疲倦。他从夏露跳楼到今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觉得自己再不躺在一张“床”上的话,就要崩溃了。他一路上跟姚明明斗嘴,就是不想真的让人看见他撑不住的状态。就在马上开车前,文森特听见站台上有人说,这火车有卧铺,不过必须去1号乘务员车厢补票。他就急忙嘱咐了一声姚明明,跑下车补卧铺了。
姚明明太困了,趴在桌子上,车一动她就睡着了。等她再睁眼时,已经到了济南站。
“熊孩子呢?”文森特却无影无踪。
姚明明赶紧去开自己的手机。里面有名没名的未接来电和各路微信几乎霸屏了十分钟。
原来,倒霉的文森特去补卧铺,没来得及赶上车,捏着两张卧铺票,错过了去济南的旅途。
姚明明只好一个人出了济南车站。大概就快到中午的时候,姚明明在一个小吃摊用王丽给的红包钱买煎饼果子的时候,就收到一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对方是一个老阿姨:“你好,是姚明明吗?”
“大姨,你是?”
“是南京戴先生给我你的号码的。我昨天给你的朋友打电话,第一次还接通了,以后就打不通了。所以,我换你的电话试试,好不容易打通了。”
姚明明原本觉得刘栋一定是个男的,但是现在她的高兴大过了她的疑惑。她按照老女人给的地址,按了定位,打了个滴滴。可惜滴滴师傅非常无赖的把她扔在了一处看起来简直就是废墟的地方。她在附近的几条小街上兜了两下,发现:马上要到见面的地方了,前面却是一条到处是厕所臭气、浮着臭水的小胡同。她还意外的看到一段平房。这些平房上的红砖都起了青苔,虽然也冒着炊烟,但是更像是游戏里要冲出怪兽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奶奶,顶着一头烫的发卷子都松得没形状了的头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姚明明刚要摸出手机给刚才来电话的老阿姨回过去,就看见这个奶奶朝自己靠了过来,又细声细气的问:
“闺女,你是来这里旅游的?”
但是,哪有人快冬天的时候,来冷风刺骨的济南旅游?
“我是---是从南京过来的。南京有一位戴先生,说这里有一位刘先生,认识武玉环先生。”姚明明天生大嘴,一扭头就忘了小戴先生叫她和文森特别四处说的事情。
“啊,你就是?”说着,老女人再一次拨了一个电话,姚明明的手机就开始放出一段韩流歌曲的铃声来。大家哑然失笑。
老女人就领着姚明明,穿过这条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又臭又脏的小街,到了他们住的印刷厂宿舍。这座印刷厂原本是计划经济时代用来招收残疾人和没人乐意要的人员的地方。这没人乐意要的人员,主要包括了城里原先的老户口、但是不小心进过监狱,或者其他不招待见的类型。现在这印刷厂,早就跟着对面的第二轻工业厅(简称“二轻厅”)、石料厂等从前的古董单位,一起消失了。
不过,因为刘栋先生的父亲,老刘先生生前曾是工厂的工会副主席,又能掐会算,在改革开放后很得赏识,过世前在新小区里分了一套不是特别新的好宿舍,有四间房,外加一处宽敞的客厅。这家还有一点跟戴先生不同,不养猫,而是养了一缸缸的热带鱼。这鱼缸搭配着客厅暖气边的花花草草,还有八成新的家电,倒是一副中等人户的富裕气象。
等刘老太太把姚明明领进家来后,就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又从屋里唤出一个中年戴眼镜的男人来。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虽然斯文,但是举手投足,似乎很不耐烦。
“姚同学,要找的东西,我这里没有。”
姚明明瞪大一双蠢萌的眼睛看着中年男人。
“所以,不好意思,你白从南京跑过来了。”中年男人站起来,给姚明明加了一杯水,推了推桌子上的糖盒子,示意她就是这样了。
“可是戴先生亲口说的。”姚明明还是很呆,大声说。
中年男人就差上去捂住姚明明的嘴了:“别说了!他们家的人没嘱咐你不能跟人说的吗?”
“那是不叫我跟外人说。我不跟你刘先生说,我怎么----”
男人气呼呼的站起来,就要出去。刘老太太就进来,拿着一布包在暖气上烘的烤栗子,把刘先生赶了回来:“姚同学大老远的、大冷天的到济南来了---”
“你和我爸爸,当初也不把这事情了结了!”
刘先生气呼呼的把自己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他愁眉苦脸的寻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姚明明说:“给你是可以的。不过,你出了我们家的门,就不要再来麻烦我们了。不管是天塌了,还是怎么了,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就算你到处跟人说,资料是我们给你的,我都不会认!”
说着,他气呼呼的爬进屋里的桌子底下,从里面的抽屉空挡下面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包裹。这牛皮纸几乎已经脆了,表面有些灰,但基本干净。刘老太太接过来有些诧异,看了儿子一眼,就拿了一块干净的小抹布,把包裹拿到凉台上,对着外面的风,把灰尘给掸了去。然后又把它装在自己刚才装栗子的布袋里,放在姚明明的手里。
刘老太太依旧和气,却口气却变了,听起来比她儿子更决绝:
“确实!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我们也没有看过里面,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呀。现在既然戴先生叫我们把东西给你,以后就万事不要来找我们了。”
刘先生看见东西已经易了手,也不坐下,就穿上大衣,站到了大门口,把门打开,看着客人。姚明明明白了,赶紧站起来,点点头,走出了刘家的大门。然后,刘先生跟在后面也出来了。姚明明刚想问问这附近是不是有旅馆,就看见刘先生好像踩着风火轮一样,从自己旁边,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疾步走开。
虽然才下午三、四点,太阳还该在当空,但是,初冬的天上有云,路边的杨树或者法国梧桐上的叶子都基本掉光了,只剩下一片枯叶或者半个铃子悬在寒风中,显得世界格外凄清。哪都不认识的姚明明,哈着白气,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了。是等文森特来汇合,还是先打道回家呢?
她哆嗦着,在路上探头探脑,忽然看见印刷厂对面的二轻厅大院里门口有个旅馆的手写大牌子贴着。一瞬间,姚明明就觉得自己又饿又困,必须先找个地方补个觉。
原来这座大院依山而建,前后左右大概有几公顷大,盖了十栋老的家属楼不说,大门口还有一栋十层的办公大楼和一大片花园。后来计划经济改市场经济的时候,二轻厅要被撤编、整改为二轻总会了。那个时候,领导们趁着改革最后的优待,把大花园子扒了,盖了几栋新楼挣钱。而办公楼也就改成了旅馆。但是因为离着下面的主路还有一个将近60度的大上坡,生意寥落,全旅馆只有一个前台大叔,所以价格便宜。二楼虽然住了几个到济南打工图便宜的人,但是时间还早,他们也都没有回来。整栋大楼十层地方,除了一楼大门口的“前台”大叔,就只有姚明明一个人。暖气不足,就显得愈加清冷。
等姚明明哆嗦着、进了分给她的405房间,把门关好,给手机冲上电,就偷偷打开栗子包里的那个牛皮纸都快酥了的包裹。里面又是个小白布口袋。姚明明把里面的东西骰出来,居然是一个小册子,上面的封面早就烂了,看不出模样。封面下面有四张纸,纸面还是白的,写着字。
姚明明才要看的时候,听见手机微信一直在响。她抓起来一看:原来熊孩子文森特本人终于大驾光临济南了。
“你在哪里呢?”文森特到了济南,却不知道姚明明在哪里。
“我给你发个定位哈。”姚明明就要把自己的位置发给文森特。
对方却发来个NO的表情。“我还有事情,回头再找你。”
再说文森特误了昨天的火车,换了白天的高铁才到济南。他原本是要马上去跟姚明明汇合的。但是现在已经快四点了,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他反复刷了几遍手机,都没有看见小戴先生许诺的刘先生来找自己的未接来电,或者他不认识的什么号码,不知道在这人海茫茫的山东省会城市,哪里去找一个未曾见面、不知道任何信息的刘栋先生。光“山东济南刘栋”就搜出了上百页的结果来。可见,这是多么大众化的名字。
就在文森特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父亲在济南有个大学同学,姓郑。这个郑同学后来靠着父亲的关系升了上去,不但评了正教授,还当上了XX大学XX系的系主任,在社会各界大有人脉。所以,他想着既然到了济南,这个坐地户不就可以帮自己去找找那个叫刘栋的人吗?
文森特却不知道那个在南京机场偷听自己和姚明明说话的人,也跟到了济南,正在不远处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