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了个洞,雨越下越大,好像要将这几日憋了许久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P>
刘娜也未准点下班,赶上大雨,干脆留下来批改了二十来份作业,直到雨水渐渐小了,方才走出校园。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可即便如此,她离开时,办公室里还有两三位老师仍在加班,其中一位跟她一样是毕业班班主任,另外一男一女是几个月前刚招聘进来的年轻老师,均是研究生学历,据说女孩正在准备读博。</P>
英杰私立学校是宜江市唯一的一所私立学校,有小学部和初中部,正在筹备高中部。学校施行的是末位淘汰制,以每年期末考试成绩作为考核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标准,故每一位老师都不敢停下来喘气。</P>
尽管竞争如此激烈,但因待遇高,每年招聘季,仍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刘娜也觉得自己一直在忙,就像是困在时间里,但又不清楚到底在忙什么。有时,她觉得自己像被什么推着走,停不下来。有时,她又悲观地想,自己今年三十八岁,也不知道长此下去,还有没有机会活到老。</P>
她进屋后,目光习惯性地落到沙发上,见韩世川还未回来,也未多想,换上拖鞋,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径直走向厨房,准备晚饭。自从儿子上了初中,住校之后,每周末才回家,她早已熟悉家里时常空荡荡的味道。</P>
很快,厨房里飘来淡淡的油烟味。炒完两个菜,她去洗了个澡,然后坐沙发上等韩世川回来。这些年来,韩世川加班时,她已习惯了不催促,因为催促也不起作用。有时候若是太晚,便先去睡下,等他回来,再去将菜回锅。</P>
韩世川处理完这个患者,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进屋时闻到了淡淡的油烟味,便知道刘娜又做好了饭在等他。他放下公文包,换上拖鞋,再去卫生间洗了个手,走完这一套流程,出来时,刘娜已盛了两碗饭放在餐桌上。</P>
“你也刚回来吧?”韩世川通过饭菜的热度,判断刘娜顶多比自己提前半小时回家,因为她了解刘娜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做饭,然后趁着等待他的空隙再去忙别的事,比如说洗衣服,或者拖地。</P>
刘娜晚饭吃得少,尤其是太过疲累时,有时候就是陪韩世川走个吃饭的过场。她放下筷子,喝了口水,道:“今天有领导去检查,快下班时才走,白天没时间批改作业,刚好你也加班,下班后就又加了会儿班才回来。”</P>
韩世川想起自己也是回家途中被叫回去加班,忍不住苦笑道:“同病相怜。”</P>
刘娜没心情听他感慨,画风一转,一本正经地说:“许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宇儿这段时间学习成绩下降了不少,正好你明天上午休息,我请个假,咱们一块儿去学校问问情况……”</P>
“明天门诊。”韩世川脱口而出,她问:“又调了?”他点点头说:“主任去省里开会,副主任请假,小马上病房……今儿周四,过两天孩子就放假回来了,到时候你先跟他好好谈谈吧。”</P>
刘娜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宇儿正处于青春期,马上就得上初三,关键时刻,有些事可马虎不得。等不及周末了,我明天自己去吧。”</P>
韩世川也胡乱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起身走向沙发,头也不回地说:“行,那你先去,有什么情况电话联系。”刘娜却又抬高声音说道:“青春期的心理教育,要是出了问题,毁的可是一辈子。”</P>
韩世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反驳道:“你不也是班主任嘛,比我这个心理医生更懂孩子。再说了,宇儿学习成绩下降,也并非是心理出了问题。我这两天不是忙嘛,你先去学校了解了解情况再说。”</P>
刘娜张了张嘴,忽然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默不作声地端坐了片刻,起身去厨房收拾碗筷。</P>
韩世川和往常一样,吃过饭,朝沙发上一坐,屁股就像粘在了上面,靠在那儿,半天都不带动的。</P>
“就你忙,那么大个医院就你最忙。”刘娜将笼头开得老大,水流哗哗直响,洗碗时的声音更大,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让沉闷的空气更显得嘈杂。</P>
韩世川听着这阵子牢骚,也不搭白。此时,是他放空的时间,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听,仿佛将自己装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套子。</P>
刘娜收拾完厨房,回到客厅,又开始拖地,拖把打韩世川脚边擦过时,他一动也不动。她于是故意加了些劲儿,他这才抬了抬脚。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老婆忙碌的背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P>
结婚这么多年,韩世川几几乎没做过家务,也早已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一开始,他仅仅以为刘娜是个贤惠的女人,什么家务活都不让他插手,后来才知道刘娜有洁癖,不让他洗碗,是怕他洗不干净,不让他拖地,也同样是怕他拖不干净。久而久之,他便什么都不愿做,也做不好了。</P>
话说回来,他也确实不大会做家务,从小到大,不仅母亲没教过他怎样做家务,父亲常常跟他灌输的也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他念过大学,倒是未将父亲的这个思想贯彻落实,只不过刘娜自告奋勇承担了家里的一切,让他渐渐成了“废物”。</P>
忙活了十来分钟,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浴室里又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韩世川知道这是刘娜打算睡觉前的最后一个流程。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习惯,身为心理医生,接诊过多位洁癖患者,却始终无法说服老婆去做心理咨询,更别提接受治疗了。</P>
韩世川明白,要治疗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或者说要让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相信自己可以治疗她的心理疾病,简直是难于上青天。</P>
此刻,他进入卧室,关了灯,躺在刘娜身边,黑暗中,许久过后,她忽然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好像病了!”</P>
可是回复她的,只有身边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