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驹喷了声鼻息,四蹄挪了挪,催促他动身。
——
江州通判府。
家府后院中,悬着紫藤萝花瀑布的连廊下,苏可久收到一封信,拆开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果然如他所忧,刘子恨根本带不走她,那个姑娘还秘密押在大理寺狱中,足足关了近一个月。
圣上下旨撤婚之事却同样昭告了天下,也刚刚传到江南,宣布的内容却很蹊跷,说杨氏嫡女因疾病死了,赐婚便不再作数。
消息过来后,江州满大街议论纷纷,皆说杨氏一门到底福薄,但——
但为安抚,圣上给杨祚升了职,赐着紫服和配金涂银鱼袋,又将清州原王府的土地赐给杨氏一族,就此抬高了杨氏在江南的地位。
所以很难说他们到底是福厚还是福薄。
杨氏族人却在弹冠相庆,因一件空穴来风的赐婚反倒得了大便宜。
只有杨祚知道,他已向昭安帝“投诚”,全盘上交了运河漕运税赋,彻底脱离张氏对运河河运的掌控。
也只有他心里还在隐隐担忧,担忧那个外甥女的生死。
可即使撤了婚,也收服杨氏,政治任务完成,昭安帝仍然没有赦免她。
苏可久无力地想,自己到底赌输了。
关于慕容嫣的事一直没有放到明面上来,那便是圣上和宰相博弈的棋子——这场角力仍在进行,尚未分出胜负。
帝王尚压制不了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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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将信笺处理掉,却被一只手轻盈抢了走。
是寂桐挺着快七个月的大肚子,一本正经地窝到躺椅上读起了信。
“娘子,不在房里躺着歇息,怎么出来了?”苏可久走过去蹲到躺椅面前,趁机想将信笺拿走。
信纸却躲过他的手,被女子高高举了起来:“就不给你!”
寂桐看完才丢还给他,半真半假笑道:“这回如你所愿了,苏大人?”
“说什么呢……”苏可久装傻,抬手抚了抚妻子的肚子。
“叫人去劫走阿嫣,再逼王爷撤婚,不是你做的么?”
苏可久沉默一瞬,道:“那是为救她性命,作为兄长,不能看着妹妹等死。”
寂桐却移开他搁肚子上的手,双眸紧盯着他,不叫他转移视线:
“苏毓,你是叫他去救阿嫣的吗?”
“不然呢?”男子眼皮垂了垂,又抬起。
“那为什么阿嫣还没被救出来?”
寂桐唇角一挑:“依我看,你就是想叫他去拆散他们,你不想叫阿嫣跟王爷在一起。”
“你明知道阿嫣跟王爷情投意合,性子也执拗,不会跟他走,还骗他去救她。既不叫他得到她,又能拆散她和王爷,还不用你自己沾手。苏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娘子,你想多了。”
苏可久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握得极紧:“妹妹之前太苦了,她做王妃,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要拆散他们?”
“你有些捏痛我了。”寂桐的手扭了扭,从他手心脱出。
苏可久却又围住她的腰,将头搁到她的肚子上。
听了一会儿,才抬头嗔她:“儿子说,娘亲是个醋罐子,连姑姑的醋都吃。”
寂桐的嘴唇抿了抿,也摸了摸肚子,轻道:“不要学你爹当个大骗子,不仅骗娘,也骗姑姑。”
“这话我可不爱听,家中财政大权都上交给娘子,为夫身边连个丫头侍候都没有。每天睁眼闭眼见到的都是娘子。”
“我在你面前,就是个透明人,有什么敢骗你的?”
苏可久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你都跟谁学的,一套一套又一套的?”
寂桐随手从椅子另一头小桌上捏了个核桃米往他脸上砸去,却被他仰头拿嘴接了,嚼进肚里。
“跟个猴儿一样!”她这才解了气,想想除了关于杨烟的,他似乎真没瞒过她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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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可久将妻子哄了开心,才敛神说:“娘子,我刚刚的确骗了你,她做王妃,其实很不好。”
“嗯?”
寂桐猛地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又被苏可久妥帖地按了下去。
“别激动,你听我讲。”
他才解释:“当下吴王是不是风头太盛了?南到江南,北至檀州,中原济州周边数州,还有西北镇北军中——哪里没有他的事迹?”
“这样招摇,这样扎眼,阿嫣若嫁了,你说是福还是祸?于我们家,是福还是祸?”
苏可久声音越压越低:“到时沾了亲缘,即使我跟父亲不站吴王,也是瓜田李下,咱们家日后能安生吗?”
寂桐瞬间就明白了,帝王尚在壮年,父亲在朝中一直是保持中立观望,并不想过早和太子、亲王什么的扯上干系。
“原来是这样。”她点了点头,才乖乖道,“我懂了。”
“明白就好,我和父亲会努力叫咱们家,走得更稳,也更长远。”
就像他的名和字,“可久”,“毓”,“怀远”……
从年少到弱冠,每一步都要踩得实、行得稳,不能回头。
这点儿志向从未变过。
“你只需好好安胎,不要再乱想,给我安安生生把儿子生下来。”
苏可久又摸上妻子的肚子,却又不满足于只摸摸肚子,他靠近她的耳垂轻轻吻了一下。
小巧纤薄的耳朵瞬间泛起潮红,她偏过头和他亲吻。
他的手慢慢从肚皮往上挪。
在情欲轻泛的浪花中,苏可久听见心底又响起一声嘲笑嗤弄——“你果然是这样的卑劣之人……”
不安的唇舌在互相寻找和纠缠,他只能加重力气,叫腾起的焦渴波涛巨浪淹没掉那一声无望挣扎。
“疼!”寂桐却捂着肚子哼哼起来,因动情而导致肚子紧缩得难受。
苏可久立刻停下来道歉和安抚,直到痛楚缓慢平复下来。
他的眼眸却幽深不见底,某种思绪无声无息地彻底沉下去。
“大夫说不可以这样了。”寂桐才略带羞涩地提醒一句。
“好,好,不这样了。”苏可久立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