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沈青鸾清冷的声音在窗后响起:“翠翠,日前我让你去庄子上巡视,你可见到老张头了。”
翠翠爽利的声音接话道:“奴婢当然记得,老张头眼睛瞎了被安排在庄子上挑粪。
奴婢去的时候他将粪溅到庄头身上,正被庄头按着整个人浸到粪桶里,幸好奴婢立刻叫停了,才没让他被粪呛死。”
“真是可怜。”沈青鸾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又格外清晰地印在长栋脑仁里。
“不过也是自作自受,他本是老侯爷身边得用的,却自视甚高居然对吴家的管事出言不逊,嘲笑他双目模糊是个睁眼瞎。
老侯爷最重规矩,不但重重罚他,还刺瞎了他的眼,让他再也不敢胡乱说话。”
沈青鸾幽幽长叹。
长栋虽没看到她的模样,却下意识直觉一阵寒意从心底蹿起,双腿一软,扑腾跪倒。
翠翠嘻嘻一笑,“原来其中有这样的故事,奴婢原还不知道,说来也是,吴家虽不如沈家是百年名门,可在大周朝也是经营多年。
老张头出言不逊,老侯爷若不严惩,岂不是故意招了吴家记恨?”
跪在地上的长栋忍不住发抖。
吴家比不上沈家,老侯爷还为了一句话严惩张叔。
他方才说了什么?
屋内,沈青鸾推开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长栋一阵胆寒,两股战战不止,忙不迭颤声告饶:
“夫人恕罪,小人方才一时猪油蒙心说了胡话,冒犯了夫人,肯请夫人恕罪!”
屋内传来一阵衣裳摩擦的声音。
沈青鸾在桌前坐下,对长栋的求饶充耳不闻,仍旧闲聊着道:
“老侯爷赏罚分明行事公正,大爷也继承了这一点,加之远哥儿在沈家念书,大爷对我沈家也是敬重。”
长栋心中的恐惧一时爬至巅峰!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大爷最看重少爷小姐,若是影响了少爷的学业,大爷定要活剐了他!
院子里其他下人也是大气不敢出。
说起来,若是沈青鸾为着一句话就这么直接怒斥严惩他,难免显得小题大做有失身份,也会让镇远侯府的人觉得她为人严苛。
可她这般状似闲谈地敲打,又点出君远要在沈氏念书这一事实,越发让人觉得沈氏如庞然大物不可亵渎,更显出她高高在上的威仪。
长栋手脚不住地发软,眼看里头似乎没了声音,连忙带着哭腔哀求:
“夫人饶命,小人知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了奴才。”
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求饶声凄惶绝望不绝于耳。
沈青鸾不为所动,坐在镜子前任珠珠给她挽着头发。
翠翠在妆奁里挑来拣去,半晌委委屈屈道:“夫人平日爱戴的就那么两根素银的簪子,奴婢实在可惜夫人的美貌。”
沈青鸾侧目往她手中抓着的头面看去,漫不经心道:“不必可惜,就戴这副罢。”
翠翠圆溜溜的眼睛里溢满不可思议,“夫人,您说真的?”
沈青鸾含笑点头。
她长相华美,浑身气质清越卓然,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时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可此前为了求君鸿白的一分情爱,她却偏要低垂了眉眼,收敛了浑身风华去模仿杜文娘娇娇怯怯的模样,硬生生拗出别扭的姿态。
为了那么个男人作践自己,她可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君鸿白身边一介小厮就敢对她这个夫人无礼,也是她自作自受。
沈青鸾一边任翠翠替她打扮,一边将妆奁里头两根素银簪子挑出来,“这两根簪子也别浪费,等杜绵绵敬茶时赏给她吧,主母赏赐,料她不会推辞。”
主仆几个又说笑了一会,才袅袅婷婷地起身。
出了屋子,长栋磕头告饶声音越发凄惨。
沈青鸾只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路过,连多看一眼都不曾,翩然离去。
正院里,杜绵绵和刘月娘早已等候在侧。
刘月娘因着早就被沈青鸾安置在侯府,也就和君呈松那出闹剧擦肩而过。
这会安安稳稳地坐在下座,见了沈青鸾入内,连忙起身给她行礼。
杜绵绵被她撂在原地,看起来格外不知轻重。
杜绵绵本就委屈,这会更是用满含泪水杜眼睛不住地去钩君鸿白。
她是杜文娘的亲妹妹,跟她长得五分相似,今日故意投其所好模仿着杜文娘生前最爱做的打扮。
细柳眉樱桃嘴,流云髻长缨簪,本该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模样。
可偏偏被君呈松扒了衣裳好一通羞辱,这会股作的柔弱也变成了难登大雅之堂的狼狈。
君鸿白眼里哪还看得见她,自沈青鸾露面,双眼只全神贯注地盯在她身上。
沈青鸾扶了刘月娘起身,裙摆旖旎如绿涛翻涌,好似天地灵气全舒灌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