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最后没能有明面上的罪名,心中也定然将她彻底视作那阴狠无情的恶人。
可她若承认……
陆氏心中一阵发寒
承认她害了杜文娘?
不,不,她绝不能承认!
君鸿白对杜文娘的心意深到何种程度?
当年杜文娘只是喊一句累,君鸿白就丢下重病的陆氏巴巴跑到杜文娘面前去照顾。
她永远记得杜文娘挨在君鸿白眼中那止不住的得意,就一眼,就让陆氏下定决心要除掉她。
该死的,她怎么不死得干净一点,生前跟她抢她的好孙儿,死后还要挑拨她和孙儿的关系!
贱人,贱人,贱人!
虽然想了许多,实际上却只过去了一瞬,陆氏便做下决定。
她一把推开君鸿白,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虚张声势的愤怒:
“我发誓,我凭什么发誓!我凭什么要为没做过的事发誓!鸿白,这个镇远侯府究竟谁是你最亲的人,究竟谁在真正为你打算,你难道不知道吗!
杜文娘是你的妻子,可她却死死把着嫁妆不肯帮你铺路,害得你硬生生蹉跎五年!沈青鸾是你的妻子,却守着沈家的家世不肯替你出力,甚至对我也毫无尊重。”
她自己没能照镜子,便也不知道这会,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心虚和狠厉。
“你先后两个妻子,哪一个像我这样全心全意为你筹谋,为了你,我甚至舍了脸皮不要向娘家借钱,这些年来,你要什么我哪样不依,换来的就是你这么忤逆我!
你知不知道,如今君呈松回来了,他看我们祖孙两个最是不顺眼,你闹这一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任他将我们祖孙两个死死拿捏住吗!”
语毕,君鸿白沉默不语,室内一片寂静。
只余陆氏粗重的互相和哽咽抽泣声。
她在等,在等君鸿白妥协。
毕竟往日,这话好使得很。
君鸿白性子遗传了陆氏九分,最是个追名逐利的。
为了利益,他肯放下陆氏私自挪用杜文娘嫁妆这桩事,也肯违背心意低头去就沈青鸾。
这会为了利益,将杜文娘的死仇暂时搁置,想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她打的好算盘,却忽视了君鸿白眼里那似悲怆、似痛恨的神情。
不是为着杜文娘的死,而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确为陆氏这番话而动摇。
方才某一瞬,他的确想低头,将这件事揭过。
恰恰是这一丝动摇让他意识到,他是多卑劣的一个人。
他自诩自己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是个正直仁厚、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
事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确追名逐利,的确自私浅薄,甚至他的亲祖母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
莫名的,沈青鸾那讥诮、嘲讽的眼睛忽然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原来她的鄙夷、她的轻慢、她的高高在上并不是来自于她的高傲,不是来自于她自负困守的沈氏之姓,而是来自于她的心。
以她的正直、高尚、骄傲和坚守,的确有资格看不起他。
这一瞬,君鸿白像是被什么畜生一蹄子扬了一头一脸的灰,浑身都是低到尘埃里的自卑。
更叫他自卑的是,哪怕心中看得清楚分明,他仍旧没办法与陆氏撕破脸,没办法如他想象中那样,替杜文娘讨个公道。
来时的一腔气怒和激愤,这会像是一个笑话,荡然无存。
陆氏不知他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看他脸色逐渐平静,还以为跟之前被他发现自己挪用嫁妆那回一样,被自己说动了。
心中当下一片释然,眼眶里也流出泪,只这泪不知是忏悔更多,还是后怕和释然更多。
“乖孙儿,”陆氏上前去捉君鸿白的手,“你如今长大了,该知道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有许多灰色地带。
祖母不是沈青鸾那种名门贵女,也没有杜文娘那般富裕的家世,祖母一介农女,能走到今天,替你和你爹挣出这些前程,靠的便是我自己个儿想出来的那些招。”
说到这里,陆氏不免动了真情,手上更加用力。
“祖母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只一点,我做了十件事,十件事都是为着你,为着远儿和倩儿这两个后辈。
鸿白,咱们是一家人呐!”
一家人!
这三个字如同紧箍咒,箍得君鸿白太阳穴都猎猎生疼。
在他成长的这些年,陆氏一直挂着慈爱、和气、善良的面容。
所以每每杜文娘说陆氏狠毒,与他闹别扭,君鸿白总是不放在心上。
而后,换了沈青鸾入门,他对沈青鸾并无怜爱,对她也就更疏忽。
陆氏每每发难,他都要站在陆氏那边逼沈青鸾认错低头。
可这段日子,陆氏缓缓揭开她脸上那伪善的假面,露出恶毒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