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马上,看着那一丈高院墙上爬满的绿植,院子四四方方,囚禁着那个女子的前半生,他心里含着歉意。</P>
容欢进去一直在院里的二层小楼上站着,她知道他没有走,她瞧着院子里面一直忙忙碌碌的丫鬟,扪心自问,</P>
“我是否真的是无病呻吟”</P>
她坐在阁楼上弹了半宿的琵琶,丫鬟们一直侯在楼下,谁都没敢上来看她。</P>
二人一人在里一人在外,谁都没有动,直至子时,少年才打马离开。</P>
回到府内,他枯坐灯下,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摞家书,瞧着那一封封家信,已经微微泛黄了,是她母亲的字迹,在他刚随他父亲去边疆的那几年,他母亲常常写信给他,说她新学了几样糕点,想给他尝尝,说她新得了曲谱,想弹给他听,他随父出征,常常是天未亮就出去了,夜深才回,沾了床就睡着了,都没怎么回。</P>
再后来,那年他刚满十六,京中加急信件送来,那个时候,他在剿匪,待他骑马回去时,他父亲病倒在了军帐之中,信件是报丧的,他的母亲病逝。他不相信,疯狂撕毁了那信件,口中直吐鲜血,晕死过去。</P>
他和父亲一起赶回京中时,阜将军府已经挂满了白绫和白灯笼,丫鬟,小厮一个个都披麻戴孝跪着,老管家老泪纵横的等在门口,明明他去边疆的时候他还没那么老的,他跌跌撞撞的跳下马,几步跑了进去,他一身狼狈,赶了五天五夜的路,胡茬长了出来,眼底一片青色。</P>
他母亲的尸身停放在灵堂里,她穿着宝蓝色锦绣华服,手交叠在身前,头戴着珠翠发冠,脸上盖着白色绸布,冬天温度本来就低,叔伯们又在尸体旁边放了很多冰块,他颤颤巍巍的想去扯白绸布,被一个人阻止了,那个人死死抱着他,</P>
“阿钰,不要惊扰你母亲”</P>
他的父亲声音沙哑的叫他,他似乎听不见,一个劲儿想去把盖在他母亲脸上的白绸布扯下来,身后的人力气很大,他呆呆站直,然后推开身后的人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P>
“她不是我母亲,她才不是我母亲呢”</P>
他飞快跑去她母亲的屋子,里面空无一人,然后他又去了他母亲经常弹琵琶的阁楼,母亲抱着琵琶,穿着她最喜欢的浅蓝色衣裙温柔的坐在凳子上,她抱着琵琶冲他笑,</P>
“阿钰,你回来啦”</P>
他几步走过去</P>
“阿娘,我回来了”</P>
还未拉到她的手,她就突然消失了,他站起身,他的母亲又在小楼对面的亭子里面朝他招手</P>
“阿钰,快来”</P>
他疯狂跑了下去,还未靠近,人再次消失,他疯狂在院子里乱跑,明明到处都是他的母亲,他们怎么会说她死了呢,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到了满脸胡茬,</P>
“难怪阿娘不理我呢,原来我变得这样丑啊”</P>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边和小厮吩咐一边解衣服</P>
“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P>
小厮看着他,他转头皱眉</P>
“怎么了,快去啊,还有把这一身白换了,穿这个做什么,阿娘不喜欢这样,你都忘了吗?”</P>
小厮慌乱的点点头跑了出去,阜钰就平平静静的一直待在自己屋子里面,外面逐渐疯言四起,</P>
“听说了吗?阜小将军疯了”</P>
“怎么会?\"</P>
“将军夫人病死了,就疯了呗”</P>
“他不是将军吗?经常杀人的人,怎么还受不了这样的打击”</P>
“谁知道呢,我看将军府也只不过是拿了皇粮不办事的,就这点事情,至于吗?”</P>
那些人的话逐渐恶毒,他们觉得将军府就应该铁血丹心,保护着国内安康,他们觉得他们就应该舍小家,为大家,他们觉得他们不能有人的七情六欲,他们就注定只能做守护他们的一把刀,可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死的人是别人的母亲,是别人的妻子,将军也是人,将军的俸禄甚至还不如他们去伎馆打出的赏钱。</P>
阜夫人的尸身在灵堂又停了七天,她的身上结满了霜,灵堂冷得蚀骨,去跪拜的人草草了事,阜钰终于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他悄悄去揭开了母亲脸上的白绸布,那张原本绝艳的脸,如今青白一片,眉毛,和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霜,本来在他记忆里应该是红润的唇也是青紫的,他跪在地上,他伸手去抚她的脸,小小的脸颊被他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母亲原本身上是谈谈的清香很好闻,如今靠近她,就只有浓郁龙脑香的味道,她原本身上的温热,柔软,如今是僵硬冰冷的,细细的腕上戴着两只玉镯,另外一只上戴着金色镂空的凤凰镯子,很漂亮,可她手腕纤细,皮肤青紫,完全没有了美感。</P>
她其实很早就开始生病了,一直都不让别人给他们父子二人说,细细算了,他们一家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了,这两年里面她都在自己吃药,自己受苦,她一日比一日瘦了,原本很适合的玉镯随便一甩就掉了,她咳血越发严重,开始还能用药压着,后来她连药都喝不下去了,靠针灸续命,管家给父子二人写过很多信,可他们太忙,一封都没有看见。然后她在那个冬日的早晨,呕尽了最后一口血,永远闭上了眼睛,那年她才三十三岁。</P>
阜钰伏在她的身边哭,脑子里面都是他母亲的音容笑貌,他还记得他练武时和他母亲说</P>
“等孩儿变厉害了,就替阿娘去寻找最好的曲谱“</P>
“我会永远陪着阿娘,哪里都不去,阿娘也要永远陪着我”</P>
“阿娘,你的琵琶真好听”</P>
........</P>
“好,永远陪着阿钰”</P>
“看见阿钰,阿娘弹的琵琶也就更好听了”</P>
“现在阿娘背你,等有一天阿娘老了,走不动了,再换阿钰背阿娘吧”</P>
“阿钰,阿娘做的糕点,好吃吗?”</P>
“阿钰,阿娘漂不漂亮呀”</P>
“阿钰,要乖乖听你爹爹的话”</P>
“阿钰…”</P>
......</P>
到了时辰,他们把他母亲放进棺里面,空中下了雪,将整个京中染上白茫茫一片,阜钰走在最前面,他的身上和他母亲的棺椁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母亲的棺椁被黄土掩埋,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子最终变成了一个黄土堆。</P>
阜钰回到将军府,还没有踏进去,就直接晕了过去,三日后才醒过来,他时好时坏,待了一个多月,边疆无人,临国时常来犯,皇帝不悦,阜夫人才死不到两月,他就把阜将军调了回去,阜钰挣扎着爬起来随他父亲去了,之后三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P>
今年,是他自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回京,他想念母亲的琵琶声,容欢的琵琶很好听,可里面全部都是悲伤,不像他母亲的,琵琶音色之中,满是爱意和喜悦。</P>
.....</P>
第二日,入夜,阜钰去了雾阁,自从他母亲走后他就变得无所畏惧,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蔷夫人招待他,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P>
“将军是来找容欢的?”</P>
“不然你们这里还有别的姑娘弹琵琶比容姑娘好?\"</P>
蔷夫人笑了笑</P>
“那还请将军稍候”</P>
蔷夫人扭着腰上了楼,她轻轻敲响容欢的门,容欢开门不问就知道是谁,她缓步下去,看到一楼雅间里面的阜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