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菊花殇 骆青砚 3734 字 10个月前

“是他,”瑶佳微微颌首,“香香,你帮我把他先扶进屋里。”

两个少女半拖半拉着将独孤枫扶进了屋子里。

香香擦拭着额际的汗,嘀咕:“小姐,他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侠客吗?他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别人家的内宅里?瞧他这一身打扮,他不会是一个贼吧?”

瑶佳轻声道:“别那么大声,小心让人听见了,你先出去将园里子打扫干净。”

香香正要出去,段意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瑶佳,你睡下了吗?”

“是,”瑶佳明知故问,“段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段意平的声音传来:“有贼子进入府内行窃,我过来看看可有惊扰到了你。”

瑶佳刻意将声音里带上了几许缱绻睡意:“有劳段大哥费心了,我这里没有瞧见什么刺客,可能是往别的地方去了。”

段意平沉声道:“没有惊扰到你就好,那贼子已经中了云统领的长恨针,不能够再伤人。我先去别的地方查看了,你好生休息。”

临走之际,段意平瞟了一眼地上破碎的花盆,问:“瑶佳,地上为什么碎了几盆花?”

瑶佳一向爱菊,将菊花照顾得很好。

“适才香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道天也黑了,就让香香明儿再收拾吧。”

段意平道:“那怎么可以?万一摔着绊着了怎生是好?来人,将这里打扫干净。”

听到门外的人都离去了,瑶佳这才掌灯移至床前,只见他脸色苍白若纸,额上身上大汗淋漓,汗水已湿透了衣衫。

瑶佳沉吟片刻,毫无犹疑地解开了他的衣衫,不由得安下了一颗心。她安心是因为她认得他的伤,他中了长恨针,并无性命之忧。

继而,她的眼中又浮上一抹怜惜之色,是因为她知道他所必须承受的痛苦过程。

他身中云统领的长恨针,难道他真的就是刺客、就是逍遥公子吗?

长恨针,是段意平办案时无意中得之,转手赠与瑶佳,权作防身之用。瑶佳知道独孤世家独孤出岫的大名,知道经她手所打造的暗器,无一不是武林中人梦寐求之之物。

她身居刑部尚书府,平日里又是深居简出,留在身边太过浪费。

而云中龙在贺府服侍过贺家三代人,贺家人人都当他是自己的亲人一般。他的年纪大了,还经常随着段意平外出办案,所以,瑶佳又将长恨针转赠了云中龙。

瑶佳轻叹,如果早知道,他会因长恨针受此之苦,她一定谁也不给。

他疼得痛苦时,浑身上下都在痉挛般地抽搐颤抖。瑶佳整夜地握着他的手,用帕子为他拭去额上不停淌下来的汗。

她柔声在他的耳边道:“撑过这一夜,只要撑过这最难熬的第一夜就好了。”

一夜将尽,曙色渐渐地染白了窗棂,独孤枫的神情慢慢地变得平静,呼吸也慢慢地平缓了下来。他慢慢地张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自从见到以后无一刻或忘、无一日或忘的容颜。

“瑶佳?”只是极短的一刹那的困惑,所有的事情极其清明地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忆起雪尘冒然进入刑部尚书府偷剑,自己闻讯匆忙赶来,然后中了长恨针,最后的意识是自己昏倒在一片菊香里。

眼神蓦然转冷,独孤枫的心里突如其来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担忧和恐惧,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如暴风雨侵袭之前海面上那异乎寻常的平静。瑶佳的心,感受到了他心底最深处极力想要隐藏的恐惧,且不受控制地也开始了恐惧。但,真相终是真相,事实总是事实。所以,她的唇角浮起了一抹无奈忧伤的笑容,依旧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吗?贺临,是我的祖父。”

独孤枫重伤之后,又受刺激,一时气血翻涌,如鲠在喉。他目光如水,定然凝注。久久,久久,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贺瑶佳,贺瑶佳,我早该猜到你是贺子清的女儿。”

以他的谨慎小心,以他的聪明才智,居然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居然让自己的心沦落到这一步,他是自作孽。一口鲜血涌入喉间,他强自忍住,又陷入了昏迷之中。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地溢出。

她的身份为什么会令他这样的悲痛欲绝、悲愤交织?瑶佳轻轻地拭去他唇角的血迹,凝视他的眸光悲喜难辨。

半盏茶的功夫,独孤枫又悠悠醒转,他目光幽幽凝注着她,眼底深处,风起云涌。容颜清冷,目光清冷。

瑶佳溺死在他的目光里,即使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冷淡疏远之意。只要可以停留在他的目光里,不管是哪一种,都好。

蓦然,独孤枫强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只是他四肢绵软无力,又倒回到了床上。

瑶佳走上前一步扶住他,问他:“你想做什么?”

独孤枫不再看她一眼,沉声道:“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瑶佳的眸子里盈上了一层水意,但她只是柔声劝他:“要走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至少等你身上的长恨针离开你体外,你才有力气走啊。”

独孤枫冷冷道:“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贺家。”

瑶佳只是轻声问他:“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瑶佳的一句话惊醒了独孤枫的意气用事,十三年的忍辱含恨,十三年的卧薪尝胆,十三年的精心谋划,十三年的营营役役,如今一切正如他所设想的一步步实现,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鲁莽行事?

他知道瑶佳所言属实,还有谁能够比他更了解九姨设计打造长恨针时那一片悲悯之心?长恨针不会伤人性命,只是如果长恨针一日不离开你的体内,你便无法如常人般行动自如。

九姨那时可曾想到,有一日长恨针会令他愁困围城。

瑶佳见他沉默了下来,知道他已听从了她的安排,便道:“你放心,这里如果没有我的吩咐,没有人敢来打扰。”

香香这时端了一碗粥进来:“小姐,你要的粥熬好了。”

瑶佳从香香的手里接过红漆圆盘,走到床边坐下:“吃点粥吧,你也应该饿了。”

独孤枫伸手将圆盘推开,圆盘和碗碟摔落在地上,碎了,粥和小菜洒落了一地,溅在了瑶佳淡黄的裙裾上。独孤枫的声音如严冬里最寒冷的那一日的天气:“我不会吃你们贺家的东西的。”

瑶佳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片,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没入地上。

本来蹲在地上和瑶佳一起收拾的香香忍无可忍地霍然站起,对着独孤枫委屈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家小姐?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家小姐?老爷和段少爷,还有这府里的上下人等,哪一个不是将小姐捧着手心里呵护着?”

瑶佳低声道:“香香,别再说了,他身上还有伤。”

香香愤愤道:“他的伤是在身上,可不是伤在脑袋上,说这样的浑话伤你的心,我看他的良心都叫狗给吃了。”

“难为我家小姐这样惦记着你,将你的梅花镖像是宝贝一样日夜贴身放着。”瑶佳的脸孔蓦然羞红了,香香却视而不见犹自在说道,“昨夜,我家小姐整整一夜都守在你的身边,你疼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比你还要痛苦。她——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床边,你知道吗?”

瑶佳道:“香香,去厨房里再端一碗粥来。”

瑶佳柔声道:“独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贺府,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取走尚方剑,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吃贺家的东西,可是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还是要做什么事情,都先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可以。你暂时离不开贺府,如果你就这样赌气饿死在贺府,你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瑶佳一语惊醒梦中人,独孤枫听了,垂下了冰冷的眼眸。这时,香香又端了一碗粥进来不乐意地递给瑶佳。

瑶佳端着粥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独孤,先喝点粥好吗?吃饱了肚子,养好了身子,你才可以离开这里啊。”

瑶佳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应允了。眉端眼底露出一缕笑意,将一勺粥喂至他唇畔。独孤枫微微侧过了头,伸手接过来,自己要吃。只是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已经牵扯得他整个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疼痛。瑶佳心中一痛:“我来喂你,你不要逞强。”

独孤枫沉默不语,他也不理她,也不将粥给她,微锁眉头,忍着疼痛,自己一勺一勺地吃。

香香在一旁瞧着生气,气鼓鼓道:“小姐,我见不得你受这种冤枉气,我先退下了,若有什么事,你唤我一声便是。”

看着独孤枫吃完,瑶佳从他的手里接过空碗,低声询问:“还要吃吗?”

独孤枫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瑶佳坐在他的身边,她知道他醒着,他只是不想看见她、不想和她说话而已。

瑶佳坐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那深深的轮廓,完美至无暇的五官,精致如宣窑里最精美的瓷器,长发飘逸如风,漂亮得仿佛一阵风,一片云。他的双眉之间有一道明亮的忧伤和痛楚,像是刀刃般凌迟着她的心。望着他,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是父亲吗?又是父亲吗?父亲当年和独孤世家究竟又有了什么牵绊?如果真的有,以父亲眦必报的性情,瑶佳不敢想,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真相,可是,她不愿意去看清楚。

这几日,他占据了她的卧室,她就在床边打了一张地铺。她不愿意他离开她的视线,一为保护他,二为照顾他。

他们就像是两个哑巴似的打着哑谜。瑶佳将饭菜为他准备好,他接过就吃。吃过了,他就闭上了眼睛,不闻不看。

七日,整整七日,独孤枫整整在床上躺了七日七夜。七日过去,两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第七日的深夜,屋内,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幽幽地照了进来。这七日,独孤枫第一次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运力,体内再无疼痛之感。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长恨针终于都离开了他的体内。

月光下,瑶佳睡得正沉,这一段日子,她是真的累了,几乎没有好好地睡过。

他的指尖温柔地从她的脸上滑过,如水的月光里,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瑶佳瑶佳。”他低低呼唤,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飘然离去。

静夜里,瑶佳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她起身伫立窗前,痴痴地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斜月如钩,折骨焚香,独立中宵,为谁消瘦?

瑶佳怆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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