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佳一时沉默。
了悟苦口婆心道:“凡事韬晦,不独益己,抑且益人;凡事表暴,不独损人,抑且损己。女施主,你真的忍心因你和独孤枫之间的私人恩怨,而累重生流离受苦?”
“女施主,贫僧并非要你立地成佛,只是手握大权者行事更是要谨小慎微,心存一善念,因为你手中握的是众生的生命,幸福。众生的幸与不幸,只在你一念之间。”
细雨无边,寒气一层层地漂浮在空气里,冰凝在她的肌肤上。了悟的话一遍遍的在她的耳边回响“你手中握的是众生的生命,幸福……”
不日,独孤枫已到达青城山的边界,进入了瑶佳设伏之所。
站在半山腰的密林中,潘乘风在瑶佳的耳边低声道:“贺姑娘,独孤枫已经进入咱们的埋伏圈,是否可以引爆炸药和引发设置的机关?”
电光火石之间,瑶佳的脑际浮现了那个年轻的女子怀中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子独自在夜深哭泣的样子。分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分明只是他们贺家和独孤世家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拖进来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他们殉葬?
而她想要炸为灰烬的那些人里有她最爱的人,和她最爱的人所最重视最最亲近的人,她不过是想要得到自己最爱的人而未能够得偿心愿,心中一时激愤竟要拖进这许多无关的人为她一时的情绪失控殉葬?
此时的她,和贺子清又有什么分别?
冷冷山风中,她竟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转瞬之间,心中的快意烟消云散,一抹凄凉怆然悄然涌上心头。眼中,蓦然潮湿。爱他,求他,他皆无动于衷,如今事事与他针锋相对,他岂不会更加厌她憎她?她这样处心积虑与他作对,又所为何来?
心念转换,最初的意气风发竟是无比的意兴阑珊。
她有些心灰意冷地吩咐:“放他们过去。”
潘乘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一言不发地退下。
在山顶处,独孤枫迎风而立,容颜清冷,眼神清冷,冷冷地看着瑶佳的一举一动。
“表哥,贺瑶佳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宋雪尘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他望着独孤枫的晶莹笑意里带着一丝戏谑,“看来贺瑶佳对你倒真是一片真心,你那样对付贺家,他都对你下不了手。”
独孤枫沉默不语。
宋雪尘问:“贺瑶佳已经手下留情,我们是否还要射杀贺瑶佳一干人等?”
独孤枫依旧沉默不语。
宋雪尘善解人意地颌首道:“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望着宋雪尘转身离去的背影,独孤枫的心里不止一次两次三次地痛恨自己,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如刀剑般无情,如冰块般冷硬,早已经料到她会在此地设伏,因此在此地他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为何在最后的时刻,却无法下手?
潜伏在树上的数百名手持弓弩的黑衣人在暮色的掩映下,悄无声息地撤离。如血的夕阳里,一片鸦雀被惊起,四下里飞散。
瑶佳蓦然回首。
潘乘风语气冷静地沉声道:“贺姑娘,刚才只怕独孤枫并没有进入我们的埋伏圈,而是我们进入了独孤枫的埋伏圈。”
瑶佳的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然后,直达眼底。
独孤独孤,你口风虽紧虽狠,但你毕竟对我狠不下心肠。
凌御风在潘乘风的看押下,走进了青龙教议事堂。
瑶佳道:“潘右护法,你先退下吧,我有话想单独和凌左护法说。”
潘乘风悄然退下,瑶佳走到凌御风的身边,将捆在他身上的冰蚕索解开。
凌御风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要放你走,不过,请你帮我带一封信给独孤枫。”瑶佳见他想要开口否认,便道,“其实,那日在开封城外第一次见到你和独孤枫,我已经知道你们认识,我已经知道你是独孤世家千梅山庄派在青龙教的卧底。”
“为什么你一直未曾揭穿我?”
瑶佳淡淡一笑:“若不是留着你一直为我给独孤枫传递假消息,我又怎么会数次击败独孤枫?”
“你是为了利用我而一直留下我?”
瑶佳颌首:“可以这样说。”
“既然知道我是奸细,为何又要放过我?”
瑶佳轻声叹息,像是最后一朵菊花在第一片雪花飘落时凋谢:“凌左护法,聪明如你,自然知道贺瑶佳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当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自然会爱他所爱,怜惜他所怜惜,因为,我不想令他恨我。凌御风,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也是独孤世家的人吧?”
凌御风敛去了眼中轻狂的笑意,瑶佳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正经严肃的表情:“独孤家是我的恩人,我本是一个流浪街头任人打骂欺辱的孤儿,是独孤家收养了我。不错,独孤枫也算是我的表哥,我娘——也就是我的养母他们兄弟姐妹九人,我娘排行第五,名讳独孤拂晓。我娘她生性淡泊,所以不如我的舅舅姑姑们在江湖中名声显赫。”
瑶佳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表情:“原本以为那一场大火夺去了独孤枫所有的亲人,以为独孤枫这么些年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原来他还有亲人一直陪伴着他。”
凌御风冷冷一笑:“当年贺子清一把大火烧了千梅山庄以后,四处追杀存活下来的独孤世家的人,可是,我们还是活下来了。”
“这些年,你是贺子清最信任的心腹,你为什么没有伺机杀了他?”
凌御风眉峰轻挑:“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吗?贺子清每一次出现,他的声音和样貌都不一样,我甚至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贺子清。”
瑶佳道:“以你之聪明,以你之与贺子清的亲近,即使猜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贺子清。你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因为你发现杀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因为你不是贺子清,而且和贺子清相处得久了,你觉得贺子清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的坏人,对吗?即使他十恶不赦,却坏得如此坦荡磊落,令人无法对他心生鄙视厌恶。”
凌御风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知道?”
说完后,才发现自己失口,猛然闭口。
瑶佳眼中闪烁着琉璃般晶莹的笑意:“我只是说出我对贺子清的感受而已。”
瑶佳将她写好的信交到凌御风的手中:“就烦劳你交给独孤枫了。”
独孤枫从信上抬起头,望向了凌御风。
凌御风问:“表哥,他在信中都写了什么?”
独孤枫递给他:“只有一句话。”
“今夜子时,桂湖枕碧亭一见。”
凌御风道:“表哥,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
“你说。”
“我觉得贺瑶佳她是真心喜欢你,她因为爱乌及乌,竟然就这样放过我这个奸细。”
独孤枫难得笑了:“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会去见她吗?”
“这时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瑶佳独自走过连理古藤纠结的斜长幽径,满园的桂花开得正好,银白丹红,花香袭人。湖中万荷绽放,摇曳多姿。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瑶佳在丝丝细雨中缓步而行,一路桂树飘香,绿柳翩翩,细雨沾衣,似湿而不见湿,和风迎面吹来,不觉有一丝寒意。
玉镜明湖春水绿,荷花簇锦照人红。瑶佳独自伫立在枕碧亭,面对一湖青水,满湖碧荷。莲山清波,花如人面。云开远岫,月到天心。
最想见的人,仿似总是远在天边。最思念的人,仿似只能够出现在梦中。瑶佳黯然一笑,他——不会来了。
就在瑶佳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她以为不会响起的声音:“我不觉得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你一定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瑶佳转过身面对他的时候,面色沉静,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瑶佳想请你青龙教一行。”
“青龙教——我一定会去,但不是现在。”
瑶佳将手掌摊开在月光下,掌上,一只金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想你看到了这只金钗,一定会有想去青龙教的欲望。”
独孤枫心中一震,心绪顿乱:“你怎么会有这只金钗?”
这只金钗是雪儿十六岁生辰那日,他亲手为她戴在发上的。
“我知道独孤公子一向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为过眼云雨,却惟独视家人亲人重逾性命,因此特请你的家人到青龙教做客。”
短暂的慌乱过后,独孤枫复又平静,他问道:“你想要怎样?”
“我说过,想请独孤公子青龙教一行。”
“好,我答应你就是。”
“还请独孤公子服下这颗药丸。”
独孤枫没有问这是一颗什么药丸,而是伸手接过,仰首服下。当他再望向瑶佳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然后,他什么都不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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