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合茅塞顿开,谢司马!”
跟张合一样,董卓或许也是自感此战难胜,但他的权力令他能做出一些挽救工作,比如他派别部司马刘靖率步骑四千屯驻安定,随后再进军望垣。
大军再度开拔的那一天,风很大,风中,还夹杂着雨粉,落在大伙身上时,冷飕飕的。
三天后,汉军果然被先零羌人围在望垣北部。那是一片紧靠渭水的谷地,水声如雷,昼夜不息。先零羌是在晚上来的,无声无息,但第二天一早,汉军醒来时,却惊讶地发现,来路与去路上,都挤满了黑压压的胡兵。而守备路口的军士、哨骑,则全都被吊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脚踝上被穿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哀嚎不息。
“将军!让我冲过去,给弟兄们一个痛快。”段煨提枪上马,在马上向董卓请战。
“放肆!下马!闭营!”董卓喝道,连下两道命令,然后甩袖而去。
当天夜里,汉军便被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月的干粮,而经过这么多天的消耗,又被刘靖军分走了一部分后,军中的余粮,便只够四天食用了。
董卓下令限制饮食,伍长以下仅能靠饮用渭水、食野草度日。伍长以上,军候以下,日给食大半斗。只有校尉以上的军官,能够维持原来的饮食标准。
瓦解权威最有效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饥饿。限制饮食的第二天,李孝儒便当着全体将校的面,公开指责张温:“将军麾下的三万将士,乃大汉最后的精锐,若有失,三辅不保、长安不保、关中不保。而这一切,均是一人之过。非我等之罪。”
“就是,就是!”胡轸等人纷纷附和,而且他们作为武人,说话更是直接,“张温这个老儿,骨子早被关东的风吹软了。哪还懂得怎么打仗?”
胡轸一开头,大家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张温骂得狗血喷头。
董卓没有制止他们,而是悄然退出了军帐,仅带着两个魁梧的卫士,去巡查军营。
这几天,董卓吃得比所有将校都要少,而他的身躯又像小山那般壮实,补充一不够,整个人立刻柴了。但这,反而激起了兵士们的同情心,一路上,关心之语不觉耳语。更有些羌人士卒,直接抽刀在身上割肉,要给董卓充饥。
“我这辈子,打过很多仗,杀过很多人。”董卓坐在一块靠着渭水的石头上,似乎是在看着远处的群峰,又似是在看着湍急的河水。
“我摸刀的第一天,大人就说过,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得做好被杀的准备。”
梁祯苦笑一声,同时伸手轻轻抹了抹眼角:“我几乎没见过大人,他很早就离家了,也不知埋哪儿了。”
“这片土地不简单。”董卓用力跺了跺脚下的河滩,“每一寸土地的下面,都埋着一具尸骨,羌人、匈奴人、汉人。”
“它不产铜钱,也没有美酒,更没有粮食。有的,只是无尽的战火。”情至深处,董卓也不禁潸然泪下,“但我就是爱它。因为它是我,你,还有无数西人的家。”
“将军,我怕。”梁祯道。
“我也怕。”董卓道,“但你比我好,你起码能跟别人说,我不一样,我只能咽在肚子里。”
“这就是为将者,再苦再难,都只能自己吞了。因为你一旦流露出来,军心就散了。”
“祯,若能活着出去,你想干什么?”
“我宁愿死在这里,将军。”梁祯的话,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这话他虽从未想过,却似乎早已在心中形成,只待时机一成熟,便脱口而出。
“哈哈,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我也在想,死了好啊。死了,就不必要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董卓笑着拍了拍梁祯的肩胛,“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我这里变了。”他指着自己西瓜般大小的脑袋。
“我有家,几百口人要养,我若死了,他们便失去了倚靠,但在这世上,失去了靠山,便只能任人宰割。”董卓忽然发狠地捏着拳头,“段太尉,凉州三明,战功卓着,可上面不喜他,一句话,就杀了,男丁充军,女丁为妓。”
“所以,我必须活着。”董卓舒开了拳头,“但张温老儿,天然就跟我有仇,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啊!”
这话题说得有点过了,于是梁祯便闭口不言。
鹅毛般的雪片,从漆黑如墨的天际飘洒而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给大地盖上了一层白布。白布之上,是令人潸然泪下的羌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