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说是何人?”咳嗽许久后,面色惨白的甄尧,方才从嘴中吐出这几个字。
“蛾贼余孽。”黑齿影寒才不管这伙不知是人是鬼的凶徒是什么来头,只抓住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点,便去讹甄尧。
如果甄尧脑袋被驴踢了的话,那他是一定会破口而出地指出,梁祯麾下正好有着两拨头戴黄巾的黄巾军余部这一事实。但甄尧可清醒得很,知道这话一旦出口,自己不仅会立刻被扣上一个诽谤当朝司空的大罪,家产族人的性命,也更是难保。
“既是蛾贼余孽,那还司空能替我等小民做主,尽快将其铲除,以让小民等能安居乐业啊。”甄尧立刻装出一副可怜相。作为一个万分精明的商人,察言观色早就被他练得炉火纯青。
“勿急。”黑齿影寒竖起右掌,打住了甄尧的话,“甄兄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就算甄尧有这种感觉,此刻他也只能假装不知,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黑齿影寒所说的很奇怪,究竟是指什么。
“这股蛾贼,是如何进得了清雅阁,而且还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中院,并且,大开杀戒的?”黑齿影寒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矛头暗暗指向甄尧。因为一来,这清雅阁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二来,既然传闻这股蛾贼长相是如此骇人,那么他们就应该更不可能直到在清雅阁大开杀戒才被发现才是。
“府君难道是在猜疑尧?”甄尧脱口而出,对于这等无端,且足以让他一家死绝的污蔑,他又怎可保持冷静?
“那倒不是。”黑齿影寒微微一笑,“但这祸害,确实有可能出自萧墙之内。”
确实,如果认定这伙面目狰狞之辈是人的话,那最有说服力的说辞便是,是有人先将他们放进了清雅阁,然后从而令他们能够从容地在清雅阁的中院乔装,并大开杀戒。
黑齿影寒选择用语言做局,循序渐渐地将甄尧引进自己的圈套,而董白则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她听那亲历者信誓旦旦地称这事是鬼魂所为之后,她当即下令,将郤俭仙师请来,让他做法“除魔”。
今夜是中元节,按照道家的教义,各道观都应设坛祈福,因此尚未入睡的郤俭便被高柔一请就到。
郤俭到底是号称活了数百岁的仙人,因此对这尘世之事是一看便穿——他明白董白叫他来,并不是让他施展本门绝艺,驱妖除魔,而是要借由他的口来说出,今夜之事并非鬼魂所为,而是奸人拙作。
“博学如圣人,尤云:敬鬼神而远之。为何?皆因鬼神之事,难以踏寻,且凶险万分,一旦踏错,便有万劫之虞。可这世间,却偏偏有的人,喜欢装作鬼神,以行苟且之事。”
听得郤俭一番话,在场的人,有的松了口气,有的脸却忽地涨得通红。松了口气的,是在场的吏员,以及前院的那些客人,因为如果此事是人为,那他们大可在官府破案之后,继续行欢愉之事。脸涨得通红的人,叫甄全,他是甄尧的族侄,也是清雅阁的掌柜。
“仙师,你说这是有人装神弄鬼,可有凭证?”
甄全的话,郤俭听罢,却只是一笑,因为他知道,在这人世之间,所谓的铁证,无非就是官府的一句话。官府说是,哪怕世人皆知这是无稽之谈,它亦能成为铁证。反之,哪怕它有如山一般的分量,官府也有办法让它成为无稽之谈。
“那不知,尊驾可曾见过鬼?”果然,不待郤俭开口,方永忠便抢先道。
若是放在平时,方永忠的话,甄全不仅不用回答,甚至如果他愿意,大可命人将方永忠给赶出去。然而,今日却不行,因为司空的妾室董白,就在现场。你甄家再嚣张,也总不能明火执仗地挑衅朝廷的权威吧?
“书上说,阴兵经过的地方,阳人皆毙,身首分离不止,头颅亦会消失。如今,这中院的死者,皆是此状,所以,小都敢猜测,这是阴兵所为。”甄全虽然没有甄尧那般变脸如翻书的本事,但装起唯唯诺诺来,也确实有一手。
“此事阴兵可为,活人,亦可为。”方永忠道。
高柔借着方永忠换气的间隙,接过了话茬:“然若甄掌柜认为此乃阴兵所为,根据圣人‘敬鬼神而远之’的教诲,此事,我等是不宜探查的。”
尽管这话确实不应该是一个堂堂邺城令该说的话,但有的时候,一些明显有悖常理的话,反而能帮助自己获得升迁的机会。
甄全一听,立刻变得哑口无言,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被自己的话给套住了。因为此时的局面,已经是无论董白最后表态是查还是不查,最终受损的,都是他们甄家的利益了。而不是像他策划中的那样,将此事引向因梁祯领导下的司空府巧取豪夺,导致天怒人怨,故而降下此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