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嘴下从不饶人,而且他的不饶人,并不是市井混混的粗言秽语互骂,而是文化人的,骂人不带脏字的骂,且肚里没点墨水,身上没点阅历,都是听不明白的那种。
故而当祢衡听见梁祯用甚为傲慢的语气问他此诗如何的时候,当即冷冷一笑,出班道:“太师之歌词,词义深邃,和于音韵,一听便有延年之余韵。当为世之一绝。”
这里的延年,是指孝武皇帝朝的宫廷乐师、外戚李延年,其人的事迹,可见诸于司马公的《史记·佞幸列传》,故而若不是梁祯读过《史记》,他或许还会认为,祢衡是在恭维他呢。
“你!”梁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没等梁祯将这个“你”字完全道出,祢衡便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太师于歌中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树可依。然,夫雅乐者,应中正和平,典雅纯正。故衡以为,应将太师词作,收录入太学之中,供万世青衣修习!”
好家伙,梁祯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将“反面教材”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因为,这“月明星稀”等四句,是既不符合雅乐规范,也不甚吉利的。尤其是在对好兆头甚为在意的东汉,此等不祥之语,更是大军出征前的大忌。
“此歌乃太师心血之作,细读之下,不难发现,在太师心中平刘备,不过如平宛城张绣一般,不足挂齿!将士们能追随太师,立这不世之功,真是毕生之幸!”
祢衡说完,昂首而立,虽然他的位置,比梁祯要低一些,可他的眼神,分明是俯视的,因为在他眼中,这梁贼,不过是班门弄斧,徒增笑尔罢了。
梁祯登时气血上涌,双目一凝,右手长槊猛地一刺。可怜这祢衡,连神色都还没来得及变,便倒在台阶之上,而后“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倒在被他自己的身躯溅起的尘土之中,只留下一地的鲜血。
梁祯愣愣地看着那满地的鲜血,以及倒地不起的祢衡,片刻后,脑海忽地“嗡”的一声,而后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身子竟是登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要不是身后诸将眼疾手快,梁太师可能就真要倒在地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诸人只以为梁太师是装晕,以好将当众刺死祢衡的失误归咎到酒醉之中后。直到梁太师的随身疾医替他把了脉,变了脸色,大伙才知道,太师是真的出事了。
“太师最近,昼夜劳顿,以至头风又起。唉。”疾医摇着头,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
头风虽不是一种足以立刻致命的烈性病,但却是一种可以缠绕在人身上,让人间歇性地疼上许多年的慢性病。而这种病,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是完全没有办法痊愈的。哦不对,神医华佗曾经有过一种设想:用斧头劈开梁祯的脑壳,驱除病根,然后再用针线将脑壳缝回去。
只是,如此“超前”的治根之法,梁祯是万万不敢尝试的。就算梁祯愿意,他身边的贾诩、荀彧、黑齿影寒等人也绝不会同意。因为这开颅手术的过程之中,只要稍微有一处与华佗的设想发生偏差,梁祯人就没了!而在梁祯的三个儿子都尚未懂事的时候,这种情况,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疾医的话,令帐中的大小官员都犯了难。因为梁祯是大军的主帅,主帅卧病,那这场仗还怎么打?你说不打吧,虽然动员的兵力没有吹的一百多万那么夸张,可小二十万也是有的。可劳师动众如此,才仅仅拿下了襄阳和樊城,似乎也说不过去,更何况,此刻的战局还是顺风顺水,就此罢兵可是有损军威的事。
不过,官员们的“难”并没有犯多久,梁祯就替他们给解决了——进攻!
梁祯知道,这场仗,自己就算是半躺在棺木之中,也得打到底的。因为,他这次出征,本就是冒着朝野之中近乎一致的反对声来的。要是不能拿下整个荆州,不说别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颜回去了。再说,现在大半个荆州都在手了,就剩下一个江陵,以及后世称为岳阳的荆州东南部地区还掌握在刘备和孙权手中。为什么不能一鼓作气,将这点小小的手尾,也收拾干净呢?
于是,十日之后,在梁祯的命令下,以张允为将军,郭淮为军正的荆州降军一万余人,分乘艨艟等战舰数百艘,浩浩荡荡地顺着汉水东进,直扑下隽县而去。同时,梁祯则亲领中军主力十多万人,浩浩荡荡地从襄阳启程,跟在前军之后,准备一鼓作气吞下整个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