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影寒藏在案几下的右拳,用力一握。因为在梁祯眼中,梁婉跟梁武、梁茂二人一样,都是他的孩子。可在除梁祯之外的所有人眼中,梁婉是董白的孩子,而梁武、梁茂,是荀南君的孩子。因此,梁祯此举,无异于给已经彻底失势的董白,加了一道保险——毕竟,张合此刻,已经跟董白是亲戚,因此,日后无论董白遇到什么难题,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出面,要不然,董白彻底被打倒之后,下一个受害的,就是他张合了。
“使君~使君!”
杨修用力地在黑齿影寒眼前挥了挥手,这才令黑齿影寒回过神来。
“使君,大魏王让修,将这箱子交到使君手中。兴许,就是为了这事。”杨修说着,将目光落在放在案几右侧的那只大箱子上,这箱子的体积,实在奇怪,用来印玺等物什,显得过大了,可若是装一些如家具什么的,又显得小了。因此,杨修方敢断定,这箱子之中装着的,是梁祯因对黑齿影寒的歉意而作的补偿。
“德祖可知,婚事将在何时举办?”
这个问题的答案,杨修自然是了然于胸,因此黑齿影寒刚一开口,他便不假思索道:“当在建安二十二年夏秋之际。”
夏秋之际,也就是离现在,仅有一两个月了。这速度,已经完全可以用“快刀斩乱麻”来形容了。可想而知,梁祯将婚期订得如此紧迫,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梁祯,让他改变,将女儿嫁给张合之子张雄的主意。
盈儿先是长时间地低头,而后再缓缓地将脑袋偏向窗户,看向窗外的夕阳。她依稀记得,三十年前,她也是在这个时辰,代替新婚的梁祯领兵出征,以抵御突袭西河郡的屠各胡,并为此,毁掉了可称绝世的容颜。
“德祖,你先回驿馆歇息吧。”黑齿影寒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已是无法再与杨修交流,于是便打发他回去了。
“使君,修告退。”杨修拱手作揖,而后轻轻地退出了厅堂,并顺手,带上了大门。
杨修走后,黑齿影寒抱起那只木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从里面,拴上了门。随后,她抽出随身的匕首,撬开了木箱的盖子。箱盖退下,露出内里所装之物,竟是一只小木盒以及一套包含冠冕在内的衣袍。
这衣袍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女眷所能穿戴之物,因为其无论是形制,还是用料,都不是一般的人,终其一生,所能看见一次的。这是一身按标准的深衣制度制作的衣袍,分内外两件,外衣上身是微微带红的黑色,下半身则是纯粹的黑。内衣上身则为青色,下半身则为淡青色,外衣从领口到袖口,都装饰着以金色丝线编织成的花纹。
衣袍之侧,还放置着假结、步摇、簪珥。其中,制造最为精美的,当属这步摇,其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簪珥之上,另垂六珠,六珠之上,分别雕刻着:熊、虎、赤罴、天鹿、辟邪、丰大特六兽。正所谓: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这可是皇后才能穿戴的冠服,才能佩戴的饰物。(注:1)
小木盒,被一双颤巍巍的手,从大箱子之中取出,而后,这抖得十分厉害的手,又用力地打开了这木盒。盒盖一开,这木盒之中所装着之物,便暴露在夕阳橙红色的光晕之下,这暖光阵阵的之物,果然是一枚印玺,玺上,雕刻着四个字:王后之玺!
盈儿轻轻地脱下了,褪了色的绛红军衣,而后是麻布制成的里衣,露出那具,伤痕连成一片,糊成一团的躯壳,然后,再按次序,将青色的里衣,黑中带红的外衣披上,接着是假结、步摇、簪珥。
一刻钟后,盈儿在铜镜之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容颜,正如《鄘风·君子偕老》所言:委委佗佗,如山如河。不错,那滴着红泪的冷眸,刻着半弧型伤疤的脸颊,就是这“象服是宜”的代价。
箱子的最下面,压着一张蔡侯纸,上面只有一句话:祯就知道,盈儿一定是这天下,最美的王后。
泪水无声地落下,模糊了纸上的墨字,但这墨字,却是出乎意料地顽强,虽然被泪水所化,但却始终不肯,失去原本的形态。仿佛是在向旁人宣示,这一代魏后,多舛的命运。
注1:据《后汉书·舆服下》记载:皇后谒庙服,绀上皁下,蚕,青上缥下,皆深衣制,隐领袖缘以绦。假结。步摇,簪珥。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诗》所谓“副笄六珈”者。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