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休的车阵,起到了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好得多的效果,因为杨千万和阿贵麾下的氐兵,无论是兵刃还是战术,都是难以对这车阵,造成实质的伤害的,而且他们身上的防具,也并不足以抵御从车阵之中,射出的箭矢、刺出的长枪。
任何部曲,都不可能无限制地承受伤亡,因为一支能战的部曲,一定是一个严密的组织,而一个组织的灵魂,便是它核心的少数领导者,一旦这些领导者伤亡殆尽,就算是组织结构再为严密,也会立刻,化作一堆散沙。
不幸的是,杨千万及阿贵的部曲,所能承受的伤亡,要远远低于马休军,因为他们的进与退,更取决于他们之中那为数甚少的勇健之人。因此开战不过半个时辰,当氐兵中的勇健之人死伤殆尽后,数万氐兵便开始一哄而散。
马休抓紧机会,下令雷响战鼓。这是让强端率军猛攻的信号。强端得令,弯刀一举,坐下健马更是行步如飞,带领着数千氐人,蛮横地扑向对面的那些,已经丢盔弃甲的同胞。
杨千万和阿贵无不大惊失色,连显亲城也不敢回,就领着残部向西夺路而逃。马休率军追出二十里,才吩咐勒兵回城,而后立刻写信给黑齿影寒,请示下一步的动作。
“杨将军临行之前,曾交代,对羌氐不可赶尽杀绝,而应让其世子入质。”黑齿影寒放下军书后,便叫来贾逵,以商议彻底平定凉州羌氐之乱的办法,“依梁道兄之见,杨将军之计,可行与否?”
所谓让羌氐世子入质,就是让杨千万、阿贵乃至强端等人,都将自己的世子派到邺城居住,等到他们驾崩之后,再由族人前往邺城,恭迎世子回凉州继位。如此一来,每当这些羌氐心生歪念之时,便会有所顾忌了。
“世子入质,确实可以让羌氐诸王有所顾忌。但绝非永靖边州之法。”贾逵站在沙盘的另一侧,从这里,他可以更好地调动沙盘上的兵俑,“西州叛乱,绝非一人一族可成之事。故长久之计,在于缓和西州矛盾,令此地黎元,皆可安生。若不能如此,我军东撤之后,此地必祸乱再生。”
凉州矛盾的根源在哪,黑齿影寒其实也知道。那就是人口与土地,因为这凉州大大小小的部族部下百数,每一部都可以说自己是世居此地,但每一部都认为,自己的土地被别部侵占了。而这些部族之间,偏偏又是多数认为,侵占他们土地最多的,是汉庭。
因此,若是汉庭派来的官员清正廉洁,那这一切都还好说,毕竟胡人也是敬重贤明的长者的,但若是这些官员徇私枉法,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好巧不巧的,桓灵二帝在位的时候,凉州的官员,大都是贪墨之人,故而这羌氐之乱,就只能越演越烈了。
黑齿影寒找到了仓慈,试图从这位素以公正守法知名的中年官员身上,找到破局之法:“孝仁对凉州之乱,可有见地?”
仓慈不同于贾逵,他在分析事情的时候,并不爱借助手边的物什,而是盘腿静坐在蒲团上,如同一位长者,在跟后生传授自己的经验一般。
“凉州战乱已久,士民离散,或逃亡他乡,或依附于强宗豪右,不知东有天庭。”仓慈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黑齿影寒,以随时根据她的反应,改变自己的说辞,“故依慈愚见,对强宗豪右,当如秋风一般,狠厉果决。对黎元,则应如春风一般和煦。”
“如今我军步骑四万余,屯兵凉州,当地强宗豪右,必不敢胡来。只是,我军终不能久屯于此,一旦我军东撤,孝仁可还有良策,令凉州安定?”
黑齿影寒从来就不怕凉州的强宗豪右敢正面与她的大军硬碰硬,因为放眼当今天下,即便是坐断江南的孙权,虎步荆、益的刘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正面决战之中,战胜她的兵团。
但也正如所有的统治者一样,她最怕的,不是正面对决,而是那无穷无尽的袭扰。
“那不知将军,对凉州,是何等态度?”
仓慈问的,是凉州在大魏王心中的定位是什么?是对关中的缓冲,还是如冀州那般,属于不可丢失的存在。
“凉州地处要冲,即可连接西域,重振丝路,又可南压汉中,与雍州一并,对汉中形成夹击之势。”黑齿影寒在沙盘上放置了两只兵俑,如此仓慈便能直观地看出,凉州的战略地位,“故依魏王之意,凉州自是不可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