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服老,是不行的,因为当人上了年岁之后,哪怕他的心,仍是少年,他身边的人,也会认定,他已经老了。这一点,梁祯可谓是深有感触,因为从建安二十年开始,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甚至是身边的所有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不是围绕“魏王已老”这个前提而进行的。
这一点,甚至还影响到了梁祯的两位对手,刘备和孙权——刘备的夺凉州,孙权的战徐州,也是基于魏王年迈,精力大不如前这一前提开始进行的。而孙权自在寿春战败之后,所采用的一系列的政策,也同样是建立在这一重要前提之上的。
“至尊,梁祯年事已高,对内又颇受拥汉朝臣掣肘,对外,又难有大胜。再者,储君执政,连绵十数年,间接导致汉中之败,以至元气大伤。”是仪不仅品行清高,而且足智多谋,故而一直被孙权所器重,而这一次,在对当今局势的分析之中,他同样没有令孙权失望,“如今,我军虽失利于寿春,但实力仍然强大。故而对梁祯而言,亦是一块心病。”
孙权也有在沙盘上推演天下局势的习惯,因此是仪话音未落,他所陈述的江淮战局,便在沙盘上完全呈现出来。而孙权也得以直观地看出,当今魏吴两军,在江淮的实力对比:
吴军兵力五万有余,坚城合肥南依长江天险,伊然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模样。梁军的规模,则在四万上下。以彭城、寿春两地为核心,中间依险布置兵力,已然是一副欲借助纵深,防御吴军突进的意思。
虽说,从表面上看,吴军是占有战略主动权的,但若是孙权真的来打,梁军是完全可以凭借徐州的纵深,逐次消耗吴军的军械与粮草,待到一两月后,吴军将士疲惫之时,再在从邺城赶来的主力的率领下,展开反攻,到时候吴军要么自行撤退,要么就像前两次那样,在寿春城下折戟沉沙。但若是梁军想要主动进攻,横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亘古难越的长江天险了。
因此,当下江淮的战局便是,哪一方主动进攻,哪一方就要吃大亏。故而只能陷入僵持,直到某一方因为内部的原因,发生剧变,或是一方在另一个方向,取得重大突破,这江淮的僵持,方才有望被打破。
“荆北在梁祯手里,若是关羽有失,荆北六万梁军,便可沿着汉水,一路向南,不日便可兵临扬州。”是仪将放在南阳郡上的代表梁军的兵俑沿着汉水一直向下游的地方移动,“依仪愚见,至尊应早在荆州,做好打算。”
“若是关羽胜了呢?”孙权冷不丁问道。
是仪立刻面露难色:“若是关羽胜了,梁祯定是方寸大乱,再者梁祯年事已高,保不准因大败而撒手西去,一旦如此,刘备将成为天下至强。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公瑾在世之时,亦曾谏言,我军应当西取荆州,再定益州。”孙权说着,用手摸了摸沙盘上的荆州群山,“只是,孤当时以为,这荆州,北临梁祯,南抵刘璋,乃必争之地,战事连年不止。而当时,江东新定,对内,民心未附,对外,山越之乱,声势浩大。故而,才不依公瑾之策。”
“如今,江东后方已定,确实该考虑,免除西患了。”
是仪见孙权原来也是早有打算,跟着周瑜当年替他规划下的道路,一步步地开拓江东的基业,于是便立刻向孙权举荐可以担此重任的人才:“若至尊欲取荆州,仪欲举荐一人,此人有不亚于公瑾之才,定可替至尊,夺得荆州。”
“何人?”孙权眼眉一挑,他对人才向来是非常重视的,因为比起上阵杀敌,用人才是他的至长之处。
“陆逊。”
孙权一听到这两个字,当即眉毛一弯。对陆逊,他并不陌生,早在建安八年,陆逊便应辟进入孙权幕府,并历任海昌屯田都尉、定威校尉、帐下右部督等职务,可以说,孙权对陆逊的为人乃至能力,都是看在眼中的。
但直到是仪开口之前,孙权都是一直没有将陆逊外放,让他独当一面的意思。因为,陆逊是当年庐江太守陆康的从孙。当初,袁术派孙策攻取庐江郡的时候,年有七十的陆康,就率领庐江民众坚守城池,前后整整抵抗了两年,庐江才被孙策攻下。
庐江城破之后,陆康及其家族的麻烦,也没有结束,典籍上说,陆康是在城池被破之后不久病逝的,而陆康的宗族百余人,则在这场战乱之中战死、饿死、病死一半有余。至于这些人的死,有没有与孙策有关,典籍上没有明说,但对于各路聪明人来说,则是见仁见智了。
孙权背着双手,在厅中踱起步来。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易下结论的事情,因为对于当下的形式而言,要用陆逊,就要给他绝对的信任,让他去接替自己的嫡系吕蒙,去驾驭一众曾随他的父兄南征北战一生的老将老臣,来对付已经名满天下的关羽,以及很可能趁着关羽失败,而趁机南侵的大队梁军。
这一切,陆逊能否胜任,纵使是双眸明亮的孙权,也没能在心中,彻底说服自己。更何况,他跟陆逊之间,还多了一层,父兄辈的隔阂——讲陆氏跟孙氏没有仇,是假的。当然,陆逊当年肯接受孙权的征辟,进入孙权幕府,也确实表露出了,陆氏愿意与孙氏握手言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