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永兴七年,冬。
太原府,清源县,七里村。
沈清是被冻醒的。
醒来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如千斤。
好不容易睁开眼,入眼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涂了白灰的青砖墙,屋顶是木梁砌黑瓦,许是住户爱护房屋,打理得还算干净。
她此刻正躺在一条长炕上,炕的一头摆着两个厚重的大木箱子,炕中间还有一个四方炕桌,她正睡在木箱和炕桌之间。
身上盖着条挺厚的棉被,却依旧感到冷。
沈清脑子如浆糊般,一时竟想不起自个是谁,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突然窗外传来说话声。
“哎?阿策,你手里拿的啥玩意?”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尖利的语气透着股刻薄味。
“三婶,我去找李先生拿了副药,小妹病了,不喝药怎么成。”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口齿却伶俐。
沈策年仅九岁,他手里提着包药,急等着给小妹熬药,却被三婶徐氏挡住了去路,当下拧眉看向她,语气也有些不好了。
“你哪来的银钱给阿清买药?不是三婶说你,这年头饭都吃不饱,你有银钱抓药不如买点粮食。”一身绿袄红裙的徐氏,挺着个大肚子,眼神不善地看着沈策,语气阴阳怪气的。
“我哪来的银钱?这是我问李先生赊来的,等我大哥带了粮回来再还上。”
“啥?你还跟人赊药了?这副药要多少粮啊?”
“也不多,李先生就要三升粮。”
“三升还不多?你知道如今三升粮外头都卖啥价了?你大哥每月就挣回来二斗粮,这一下去了三升,你是打算下月饿肚子啊?”
“我和小妹整日喝稀粥,一月还吃不到一斗粮,小妹病了,家里也没个人管,我不过拿三升粮给小妹换药,也值当三婶大惊小怪?”
“呦,阿策,你这话啥意思?你意思是家里苛待你们兄妹了?谁能抠你那两口吃的,这地里一旱旱两年,你去外头瞧瞧,村里有几家还能像咱家一样喝上粥,那穷的都啃树皮吃草根了!再说咋没人管阿清,你奶不是说了,让你用姜汤水给阿清灌了喝,改明儿不就能好了吗?你倒好,不声不响使掉三升粮!”
“晌午大娘给小妹喂了姜汤,哪里管用?三叔每年去县里念书要交几石麦子,也不见你心疼。三婶,你还有啥话回头再说,小妹等着喝药呢。”
“你!”
后面的话沈清也听不清了,她的眼皮子太重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她犹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人扶起她的脑袋,轻声唤她:“小妹,起来喝药了。”
沈策把妹妹的脑袋轻轻抬起放在他腿上,然后从炕桌上端下大娘帮他熬好的药,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在妹妹的嘴边:“小妹,张嘴,啊……”
沈清闻到一股苦药味,但出于对男孩声音的信任,她下意识张开了嘴。
被灌了一肚子药,最后又被人塞进来一块甜甜的糖,她无意识地咬着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
沈清缓缓睁开眼睛,又看到了昨儿那间青砖墙黑瓦顶的小屋。
只是如今炕桌的另一边多了个人。
沈清视线瞥过去,就看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睡在那头,身体蜷缩在棉被里,只露了个小脑袋。
男孩的头发束在头顶,五官清秀,皮肤白皙,可小脸却瘦得脱了相,脸颊都有些凹陷。
沈清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自个的小手,白白嫩嫩的,看起来才四五岁大的样子。
好半响,沈清才记忆回笼,也理清了原主的记忆。
她穿越到了一个叫大燕的地方,肯定不是她上辈子的世界。
因为她清楚记得,华夏历史上虽有过燕国,却并无大燕朝。
她如今所处的大燕,是个南北统一的大朝,且看当地文明程度,若换成她上辈子的世界,至少也是15世纪之后的时代了。
朝代对不上,也就是说她学过的历史不管用了。
她能知道这些,还多亏了沈家不是一般农户,家里有个正经读书人,那位读书人每次回来,总会跟家里老爷子吹牛皮,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原主听不懂,她却是懂的。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属太原府、清源县下七里村,地处大燕北方。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原主名字也叫沈清,只是如今是一个才满五岁的小女孩。
原主是沈家二房的小女儿,无父无母,上头倒有两个哥哥。
沈家的房子前后俩院儿,足有十二间青砖瓦房的屋子,院墙也是青砖盖的,在七里村算是个体面人家了。
原本沈家的家境是还不错,家有良田四十余亩,太平年间填饱肚子没问题。
但这两年来,大燕北部多地大旱,太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当地庄稼两年几乎颗粒无收。
朝廷不作为,迟迟没有赈灾粮下来。
沈家如今还能喝上稀粥,可当地不知多少人已经在卖田卖地过日子了。
更甚者,不乏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