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看着她发给高文秋的最后一条信息,忘不了当时发送过去的心情,难过、生气、心痛、愤恨……所有的情绪揉在一起,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搅碎。
可是她为什么不把高文秋拉黑了呢?剖析她的内心,其实不是还有期待吗?
黎珂熄灭手机,轻启唇瓣:“爸,你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吧。”
老黎微怔,看来高文秋一早就告诉黎珂了,他笑着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黎珂的头,不知不觉,黎珂已经高至他鼻翼,但看着黎珂强颜欢笑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应该答应高文秋的请求把东西寄回来给黎珂。
“你不打开看看你妈给你买了什么吗?”老黎还是询问道。
快递迁至黎珂的房间,黎珂用剪刀拆开塑料封条,衣服、护肤品、零食、首饰、包包,黎珂不太认得那些品牌,打开浏览器一搜,衣服、包、护肤品的价格都不菲,相比于高文秋之前寄回来的东西,价格翻了好几翻。
是因为愧疚更多了吗?
黎珂扯起嘴角,坐在床尾,盯着这一堆东西看。
这是高文秋离开的第六年,也是高文秋和老黎离婚第四年。
黎珂依稀记得,高文秋收拾行李打包带走的那天,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装作上厕所,其实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哭得泪流满面,那年她十一岁。
门外高文秋的行李箱轱辘滑动,最后停在客厅的某个位置,接着是一阵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高文秋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语气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黎珂,我走了,你和你爸好好生活。”
然后就是一阵行李箱轱辘滚动滑过地板的声音,最后大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这是黎珂和高文秋的最后一面。
——
小时候的黎珂其实是一个小学渣,幼儿园是多动症儿童,幼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准确地说小学五年级之前她都是个学渣,是语文和数学都会考60的那种,独独英语这一科,从小优秀到大。
因为高文秋就是暨平一中英语老师,黎珂四年级之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高文秋一起生活,高文秋对她很严格,严捉她英语,就算她再笨,每天接触英语,不会作诗也会吟了,但高文秋在那几年,黎珂心理压力很大,她越想做好一些事情就越做不好。
那时候每天听到的是高文秋拿她和其他教职工子女比较。
“你看,楼下的琴琴姐钢琴都十级了,你为什么连在琴凳上五分钟都坐不住?总想着出去逗猫逗狗?”
“你看你小灿姐姐舞跳得多好,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动作呢?”
“卢老师的女儿去了剑桥,你舟舟哥哥去了牛津,我看你上实验一中都难?”
“你这样以后怎么办才好啊?”
……
黎珂听烦了就忍不住反驳:“那你看,潇杰哥哥,他数学还考了18呢,壮壮哥哥还去技校学汽修呢。”
那么多教职工子女里,能去剑桥、牛津的也只是凤毛麟角,黎珂练琴坐不住,高文秋就用衣架打她的手,说她不珍惜来之不易的资源,说她让她失望极了……但黎珂知道那种艰难前行的感觉,越是想做好,越是做不好,心里焦躁的火苗燃烧得越盛。
老黎闲暇时喜欢画国画和练字,黎珂耳濡目染下也喜欢,但高文秋却出奇地反对。
她不喜欢的,高文秋逼着她,她喜欢的,高文秋阻止她。
老黎则在黎珂一年级的时候调到乡镇中学任教,平时只有周末回家,直到黎珂五年级,老黎才从乡镇中学调回到暨平一中。
也在这些时候,他才渐渐发现他和高文秋对黎珂教育理念偏差有多大,奈何他因为工作没有办法陪在黎珂身边,看不下去高文秋对黎珂的打压鸡娃式教育。
老黎护着黎珂,高文秋一句:“我教育孩子,别我唱白脸,你唱红脸!从小对她不严格,又怎么成为人上人!”
一向敦厚平和的老黎,和高文秋吵起来:“你别拿自己没实现的人生强加到孩子身上!你就不能接受孩子是个普通人吗?”
……
到最后,面对着黎珂的“资质平庸、不学无术”,高文秋只扔下一句:“我知道原因了,你随你爸,不上进。”
那时候的黎珂,并不明白上进的含义,到底怎么样才算是上进?人生到底需要到达什么高度才算是上进?真的变成了电视剧里雷厉风行看着光鲜亮丽的精英人士和社会上的佼佼者,这一生才算成功吗?
黎珂四年级的时候,高文秋在考研,在暨平一中工作加上备考,能分给黎珂的时间和精力并不多,黎珂放学回家后在教职工小区里玩到天黑才回家,高文秋也不说她了。
老黎被调回暨平一中后,黎珂五年级,高文秋考研成功上岸,去了北京,研究生毕业后,黎珂小升初之前,高文秋和老黎离婚,出国了。
那时候,黎珂只有十一岁,尚对一个完整的家的概念不清晰,高文秋在时,她并不觉得快乐,但高文秋离开了,她却觉得这个家不完整了。
她的意识里,只有爸妈都在的家才能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家,因为别的同学家庭里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三口、一家四口。
所以,十一岁那年,她自认为的家碎了。
她陷入了自责愧疚懊悔里,一定是她贪玩,所以高文秋和老黎离婚,一定是她任性又不听话,高文秋才失望地离开……六年级开始,她像变了个小孩,发奋学习,从倒数变成前五,再从前五变成前三,再从前三变成第一。
可她依旧不擅长弹钢琴,坐在琴凳上,每根手指僵硬地在黑白琴键上蹦哒,不听使唤,看着其他小朋友被老师夸奖,她躲在角落里,倍受折磨,对练琴情绪达到抵触厌烦。她依旧肢体不协调,跳起舞来,像个机械的提线木偶。
她想证明什么,却什么也证明不了。
而出了国的高文秋,像是把她遗忘了。
刚上初中时,黎珂在学校里沉默寡言,但变得暴躁易怒不可接近,像一只小刺猬,除了曲靖辰和陈依依两个人能够靠近她,她不愿意任何人靠近她。
好像被其他人知道,她来自一个父母离异、不完整的家庭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黎是个慈父,对她很耐心,也很尊重她,教她怎么画国画,两个人周末常常拿起工具一画就是一个下午,老黎会陪她去超市买小孩才喜欢吃的零食,会陪她喝奶茶,会陪她吃街上“不干不净”的小吃……
所以回到家中,她还是老黎听话的小棉袄,自觉自律地回房间做作业,老黎毕竟是个父亲,只以为黎珂开窍会主动学习了,没看不出黎珂有什么端倪,也以为他对和高文秋的过去往事闭口不谈就是对黎珂最好的保护。
直到有一次黎珂在学校把一个男生给揍了,男生家长跑到班主任那投诉,老黎急匆匆赶去学校。
黎珂揍这个男生的原因很简单,男生是黎珂的同桌,会在黎珂抽屉里偷偷放糖果,会越过三八线,手肘故意靠近黎珂的手肘。
黎珂瞪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小男生大大方方地说,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