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带着渔夫帽，站在考场外的凤凰花木后，高一那年她和肖柯当高考志愿者的出口，今天的阳光和那天的一样好，阳光跳跃，绿叶飞舞，万物繁茂，蝉鸣长嘶，一季盛夏，很可惜她没有得到这场高考的入场券。

真的好可惜啊。

教学楼内不断涌出戴着蓝色口罩的高考学子，他们像欢腾的鸟，像雀跃的鱼，他们奔跑着，人声热闹鼎沸。

她站在呆呆地看着，不一会儿裤袋里的手机振动，17:25，肖柯打来的，黎珂看着自己满是针眼和淤青的手背，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接了。

那边的肖柯笑着柔声问：“女朋友，你在哪？”

黎珂听着肖柯的那声“女朋友”泪水滑落。

“你在听吗？喂？”

“喂？”

黎珂把手机举得离自己远远的，狠狠地吸了下鼻子，平复了情绪才说话：“我在听，刚刚有点吵，刚出考场人特别多。”

“你声音怎么了？”肖柯顿了下，“哭了？”

“没有。”

“不对劲，你就是哭了，别骗我。”

“嗯，哭了，因为还阳着，高考完也不能见你。”

“没事，你在哪？我去找你，反正已经高考完了，那就一起阳着吧。”

“别，我还阳着，别见我。”黎珂拒绝得很干脆，“你早点回家吧，我看挺多家长来接人了，我挂了，我回家了，我爸还等着我。”

没等肖柯回话，黎珂挂断了通话，坐在凤凰木下的石凳上崩溃，泪珠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流，很快濡湿了口罩，她也不想哭，可是今天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她哭一会儿吧。

她病了，白血病，今天是她确诊急性淋巴白血病的第87天。

一期化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把老黎吓得半死。

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

专开她的玩笑！

知道事实的那一刻，仿佛人生被摁下了暂停键。

七月的高考与她无关，八月的毕业假期与她无关，九月的新生入学与她无关，一切的一切都被迫停下来，和她没有关系，人生一下变成了未知数。

她好像听不到七月的蝉鸣……

她的头好痛好痛，痛到呼吸困难，胸闷气短，喘不过气，仿佛有根绳子捆着她，一呼一吸都牵扯着胸口的痛。

黎珂，不能哭了，要乐观，心态要好，才能把身体内的癌细胞赶跑。

要好好治病，不能让爸爸担心。

三个月前。

2020.4.8下午

老黎将黎珂发热的情况上报给社区，接着父女俩被医护人员拉走，一天后，老黎和黎珂的核酸检测都是阴性，老黎身体状况正常。只有黎珂不断低烧，胸闷气短，大腿和手臂上有瘀斑。

血常规检查出来，血小板含量远远低于正常值，接着进行骨穿。

骨髓穿刺结果出来，一纸判书甩在眼前。

急性淋巴白血病，白血病俗称血癌。

……

无言的病房里，无言的父女俩。

那天过了好久，老黎才笑，笑着轻拍黎珂的肩膀：“珂珂，不怕，我们听医生的话。”

但老黎笑得勉强又苦涩。

确诊第三天，黎珂体里开始植入管子，picc管，从右手臂植入心脏，输入各种颜色的化疗药液。

除了给黎珂回家做饭、带饭，老黎未曾离开黎珂半步。

黎珂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都疼，输完药身体开始各种不适，呕吐、反胃、腹胀……只有老黎不在时，她才敢哭，泪水流干了，不想哭了，双眼空洞地望向窗外。

偷偷哭了十多天，一期化疗，直接昏睡了两天，醒来发现老黎双眼都肿了，无措地坐在她的病床边，用棉花沾水给她润唇，两只手都在颤抖，整个人颓唐又苍老。

她没有胃口，不想吃任何东西，吃了又吐，吐了又吃，体重一天一天往下掉。

为期一个月的化疗结束，她的头发脱了一半。

她不是很想说话，但看到老黎就努力地笑。

努力地逗老黎笑，乐观又勇敢地和老黎说：“爸，你放心，我会好好治病的。”

当时明明是四月天，是春天。

可是，她却觉得那是冬天。

想开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冬天。

她不想死。

她很想很想活着。

六月末，第二次化疗结束，黎珂的头发全掉光了，脑袋很像一颗光溜溜的卤蛋，体重也从105掉到80，瘦骨嶙峋，身上全是血斑点和淤青，体无完肤，像一副行尸走肉，很丑、很丑。

她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了。

她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外的被牵挂，她害怕，有很多很多人牵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