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管的现实(1 / 2)

御剑怜侍没法不满腹疑问,哪怕检察官先生行事老练,可以通过朋友的描述勾勒出那人的大致形象也无济于事。

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官方认为能够命令对方,但对方清楚做什么过火的事都不会遭受严厉惩处,而且待那人真肆意妄为杀害那么多人,政府这边也真不敢计较,反倒需要悄悄放走,帮忙遮掩。

能力特殊到无可取代,还是出身不凡呢?御剑比较偏向后者。

此人若非背景雄厚,牵连甚广,高层拿什么保证这样古怪偏激的异能者恢复自由不会张着嘴巴到处乱说,现在就控制不了了,以后万一不慎捅出这桩丑事,最终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该如何是好?按照那群蠹虫的思路,杀了以绝后患不是更加符合他们所谓“最大的利益”吗?

御剑笃定其中的利益勾兑绝不会少,然而日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世家财阀,这过于模糊的侧写能囊括进去太多人啦。愿意去异能特务科备案的异能者毕竟是少数,老老实实报备自己能力上下限的更是少之又少,御剑怜侍对这些了解不多——他敢打赌异能特务科其实也摸不清本国所有异能者的情报。

可是不能不管啊!

检察官听到横滨异能者经此一役几乎死绝便坐不住了,那个能力是只针对异能者,还是那个时候的保罗不关心普通人,压根没留意这方面的伤亡数据?别管实际情况属于哪种选项,对方都是在日本的国土上屠杀日本公民!

异能特务科这些年吸纳了很多拥有独特能力的人才,情报方面的异能者据说是一茬接着一茬。御剑知道的秘密太多太要命,不敢草率认为特务科在虚张声势。束手束脚无法冒险,他知道的也都是模棱两可的情报,能做的事情注定多不了哪里去。

幸而催促高层尽快行事的人有,警告他们务必思虑周全的也不少,御剑混在里面不显眼,他只希望自己这个东京都检查局局长的提醒能让高层想清楚再做事。

今年不是选举年,高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一拍脑袋决定做出点成效来,普通民众是不清楚的。生存已经叫他们精疲力竭,像劳德家那样还有余力不时资助他人的人不多了。

因为不多,所以显得格外珍贵;因为珍贵,所以足够证明目罗孤儿院快要弹尽粮绝了。

这场后来被称作“龙头抗争”的混乱是灾难,华宫良治不需要等到事态平息专家复盘,便能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每天都在死人。

先是横滨,后来是川崎、镰仓、横须贺,整个神奈川县都无法幸免,周边地区也一个别想逃。东京都权贵密集,有重兵把守,暂且无碍,呵,难道静冈、山梨、埼玉、千叶、茨城这几个县竟然也是日本的政治中心?谁都跑不了,包括更远一些的长野、群马、栃木,广义的关东地区全部主动被动陷入了一万亿日元的狂欢。

谁能结束这一切啊?

华宫院长无暇祈祷,源源不断的孤儿涌入各家孤儿院,目罗孤儿院条件不好,算不上接纳受害儿童的第一梯队,就这样也在一周内被塞了一百个孩子过来。

“才一百个,加上原来的也就两百个嘛。”修女瞳孔乱颤,咧嘴狂笑,早已无人记得目罗孤儿院理论上最多收容五十个幼儿,若非院长面对送孩子来的警车直接掏出匕首自残威胁,怕不是不止这点人数,“比预想中的好多了。”

木匠无声叹息,揽住伙伴瘦削至极的肩聊做安慰。

确实比他们最糟糕的设想好上太多了,电波刚刚送来横滨第一声爆炸的时候,众人曾心惊胆战以为要多添好几百个孤儿。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呀,大人姑且有体力有胆识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跑躲避,在枪炮下多苟活几秒,小孩子又有几个天生稳如老僧入定,能够坚持捂住嘴巴不哭不闹,静静藏到警察赶来救援呢?

幼崽很难控制泪水,这是他们身体还没来得及发育完全决定的,孤儿院的员工非常理解,但心中竟又生出一丝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庆幸:还好获救的孩子不多,如今算上院长一共十一个员工与两百个孤儿节衣缩食,靠灾难发生前用那笔巨款采购来的物资,他们勉强能撑一个半月。

怎么可以用“还好”这个词来修饰孩子死得多的残酷现状呢?

这群成年人理应愧悔,却没有时间愧悔。儿童不是光吃饭就能见风长活下来的,他们需要大人耗费心力细细照料。

城里越来越乱,目罗孤儿院地处郊外,志愿者即便自己不怕死,也会顾及亲友的心情尽量避免外出出事。孤儿院能够调动的人手以一种相当可怕的速度急剧减少,老问题来了,大孩子可以照顾小孩子,但绝不能是刚刚目睹父母长辈惨死眼前的大孩子,照顾发现自己突然填不饱肚子哭嚎不止的小孩子。

两个崽你一句我一句同仇敌忾抱头痛哭,并带动一票小屁孩哭都是小事,就怕年长些的娃冲动之下被无处宣泄的悲愤烦躁裹挟,利用身高优势干出点无法挽回的大事。

未成年思虑不周,体力也不够用,纵使有将将成年又不敢在这关头随意离开去外面闯荡的孤儿跪地哭求、卖力帮衬,大部分事务依旧全靠员工撑着。清点物资,规训教导,值班守夜,照料婴儿,打听外界情报,没一个能叫别人插手。

活着就好。

短短半个月,十一个成年人度日如年,心力交瘁,院长更是直接在众人的惊呼劝阻声中红着眼将匕首横到自己脖颈上,厉声阻止警察再塞新人进来。

活着就好,心情什么的,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调整恨不能一睡不起的心态,哪里还有余力留意两百个儿童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顾不上这些东西了,华宫最忙的时候做梦都在向漫天神佛乞求把自己劈成两半,一个白天修补受不住五个孩子的重量倒塌的板床,一个半夜爬起来给一个哭哭一片的婴孩冲奶粉。哈哈,当然啦,如果心愿可以实现,他还想再过分一点,吃饭的时候重新合并成一个人,省这一份口粮下来能减多少烦忧呀。

给自己讲地狱笑话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孤儿院到处都是哭声,遍地都是仓皇绝望的眼。大人们每天跳下床就有做不完的活计,给比较听话懂事的孩子分配浇水喂鸡的重任,领着一帮大孩子去厨房烧水做饭,教导少年人方便找工作的技能。

他们好忙,于是对敦稍有疏忽也是正常的,于是在一个万籁俱静的夜,华宫迷蒙着双眼刚要爬上婴儿房里的行军床,还没来得及照例团成一团,用累成浆糊一般的脑子想想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一声熟悉的咆哮从地下室传出,这也是正常的吧?

精疲力竭的大人纷纷翻身下床,一部分负责将惊惧交加的幼崽锁回宿舍,不许出来;一部分跌跌撞撞抄上木棍锄头,迎面在地下室门口对上挣脱锁链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