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汽车整整跑了三天三夜,除了中途遇到河流加水小憩片刻,直到第四天中午,才停在一个只有一排低矮的土房和几顶分散的蒙古包的地方。络腮胡子高兴地摁响了汽车喇叭,“滴!滴!滴!”,光嘴巴儿呐喊着跳下车来。从土房里、蒙古包里涌出一群蒙古族人来,有身体魁梧的男人,有满头辫子的女人,也有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他们与络腮胡子、光嘴巴子说着笑着、拥着抱着、唱着跳着,非常开心。其中有个叫毛敖海的大个子,叽里咕噜地指挥大家卸车。
篷布缓缓拉开,藏身在米面袋子夹缝中的巧巧,再无藏身之所。她全身沾满面粉,如同一个小面人儿,狼狈不堪。人们惊讶地发现了她,怪叫声此起彼伏,有人伸手将她从车上拽下来。
众人围着她,瞪大双眼上下打量,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他们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巧巧一概听不懂,犹如哑巴一般蹲在地上,神情呆滞,茫然地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以及眼前这些陌生的人群。
一些细心的女人注意到她那乱糟糟、长短不一的头发,头上缠着的纱布,以及纱布上渗出的血迹,还有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衣服。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受伤的汉族男孩,而且还是个哑巴。于是,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司机络腮胡子和光嘴巴子身上。
络腮胡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努力回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何时多出来这么一个乘客。而光嘴巴子则同样一脸疑惑,不知所措。
不远处尘土滚动,传来咩咩的羊叫声,一个彪形大汉吆喝着向这边走来。他分开围着的人群,吃惊地打量着蹲在人圈里的小伙子,他也蹲下来,拍打着巧巧身上的粉尘,和颜悦色地问:“小兄弟,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你也是汉人?”
身处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当巧巧突然听到熟悉的家乡话时,她的内心充满了激动和感慨,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用力地点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哑哑\"声。
那个大汉看到巧巧的样子,心疼地从腰间取下一个皮囊,递到巧巧面前,关切地说道:\"看你渴成这样,快喝点水吧。真是可怜啊,居然还是个哑巴。连家乡的住址都说不清楚,在这荒无人烟的荒漠地带,你可怎么活下去啊?\"接着,他将那个叫做毛敖海的领导者拉到一旁,两人开始用蒙古语叽叽咕咕地交谈起来。一开始,毛敖海不停地摇头,表示反对,但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他最终还是点头表示同意。大汉露出爽朗的笑容,然后回到巧巧身边,紧紧拉住她的手,开心地说:\"小兄弟,走吧,跟我进屋去!以后咱们俩就住在同一间屋里啦!\"
巧巧被大汉拉进一间简陋的土房子里,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夹杂着男人的汗臭味扑面而来,让她感到十分不适。她不禁皱起眉头,连忙捂住鼻子,眼泪又一次唰地流了下来。
那大汉说:“小兄弟,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从今天起,你就是俺老黄的兄弟了!等你伤好了,俺领着你放羊去!俺敢说,你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过惯了这种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你就不想离开这大草原了!”
从此,巧巧成了那个不知名牧区的一名不知名的小牧羊人了。那位黄大哥是个为人忠厚,待人和善的老好人,是一个躺倒就打呼噜的诚实汉子,一直把她当亲兄弟照顾着,呵护着。
从冰天雪地到酷暑炎热,十多次时光转换,巧巧就这样默默无闻地生活着。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人们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游牧生活。在这里,每个人都需要掌握精湛的马术技巧,因为骑马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生存的必要技能。巧巧在黄大哥的耐心教导和鼓励下,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学习,终于能够熟练地驾驭马匹,并在广阔的草原上自由驰骋。然而,命运总是充满了变数。有一天,当巧巧像往常一样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奔时,突然马失前蹄,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当场陷入昏迷状态。黄大哥见状,心急如焚,立刻下马查看她的情况,心中充满了担忧和自责。
就在黄大哥以为巧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巧巧慢慢睁开眼睛,苏醒过来。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恢复了失去已久的记忆,同时也找回了曾经丧失的语言能力。她虚弱地躺在黄大哥温暖的怀抱里,用微弱而沙哑的声音问道:“哥,我的老家离这里到底有多远呢?”
听到这句话,黄大哥激动万分,眼中闪烁着泪光。他兴奋地回答道:“兄弟,你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是不是想家啦?嗯……你看到那些在空中飞翔的大雁了吗?它们拥有一双翅膀,可以在一年内往返于两地之间。可惜我们人类只有两条腿,想要穿越这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实在太难了。不过别担心,只要耐心等待,等到未来交通发达起来,也许就有可能回到家乡啦!”
十几年的游牧生活,十几年的毡毯荤腥,十几年的蒙装毛服,十几年的雨雪风霜,使原来那个身体纤弱的汉族小姑娘(在当地人们眼中仍然是个汉族哑巴小伙子),在蒙古高原上顽强地活了下来。变成一个黑黑的、壮壮的、满面污垢、满身油渍、能驯服坐骑、能驱赶羊群、能听懂蒙语的草原牧羊人。
记忆的恢复,让她对家乡更加思念,她每每登上那无名高地,面向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踮着脚向遥远的南方张开双臂,悲怆地呐喊着:“娘!爹!刘和!迎春姐!俺真想你们呐!”她羡慕那些长着翅膀的飞鸟,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双翅膀,能飞到亲人们身边。
前年隆冬,又是她人生最不幸的时刻。和她相依为命的黄大哥,在暴风雪中,为了保护她和羊群,把所有的干粮扔给她,在探路中掉进了可怕的雪窟窿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她和羊群得救了,黄大哥却永远离开了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个小土屋。当她领着人们把黄大哥从雪窟窿里刨出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着黄大哥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黄大哥呀!从今往后俺可依靠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