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气温下降,肖香妹睡在暖暖的被子里,老无能却蹲在窝棚门口一袋接一袋抽着旱烟御寒。肖香妹看着他蜷缩在那儿的样子,于心不忍,便督促道:“大哥,快把脚伸进被子里热热吧,为了俺,别把你冻出个好歹来。”
老无能说啥也不:“俺这双脚粪叉子似的,臭浑浑的,再把你晾着了,不是白保养你了?”
肖香妹生气地掀开被子:“俺没那么娇贵!俺也没那么多讲究!”
老无能不愿意惹她生气,就说:“依着你”,慢腾腾把双脚洗干净了,小心翼翼伸进被子里。
肖香妹长夜难眠,想起死去的男人、想起年迈的婆婆、想起可怜的女儿,不由泪流满面。想起坑害她的那些仇人,不由怒火满腔,握紧了拳头。
肖香妹行动自如了,能够自理了,田八斤才把她的下落告诉了婆婆,老人家老泪纵横,不知道怎样感谢媳妇的救命恩人。小迎春感冒咳嗽,睡梦中都在呼叫“娘,回来!”,田八斤鼻子酸酸的,实在不忍见孩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便把实情告诉了肖香妹。肖香妹心如火焚,挨到天黑,不顾一切地向家里跑去。小院内顿时传出阵阵压抑的、凄厉的嚎哭声。
夜猫子巴耳根奉金大浪之命,蹲守多日,今天总算有了收获,他们不惊动肖香妹,而是把老无能五花大绑到红卫兵司令部,金大浪狞笑着问:“老流氓,说说,你是怎样勾搭上那骚货的?”田八斤像个哑巴,一言不发。
吕耕田逼视着田八斤问:“老无能,你知不知道包庇、窝藏牛鬼蛇神是犯罪行为?”田八斤仍然一言不发。
金大浪吼道:“老流氓,不给你点颜色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来,让这老家伙坐坐飞机!”
巴耳根嘿嘿笑着,给田八斤松了绑,逼他上了一条窄窄的板凳,让他单腿直立,伸开双臂,弯下腰来,不许晃动。若稍有晃动,就拿棍子敲他的踝骨。田八斤咬牙忍受着,忍受着,那钻心的疼痛,一下比一下强烈,巴耳根幸灾乐祸地说:“好硬的骨头哦!”再次拿起棍子使劲敲打田八斤已经红肿的踝骨,田八斤疼痛难忍,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金大浪瞅着跌得鼻青脸肿的田八斤,问:“说不说?不说!让你尝尝‘凤凰单展翅’是啥滋味!”
一条细单索拴在田八斤的一只手臂上,金大浪命令:“吊起来!”
“哐当”一声,肖香妹闯进门来,扑上去抱着田八斤大喊:“放了他!你们有啥手段冲俺来!”
金大浪得意地问:“他是你什么人?你为啥要护着他?理由站得住脚,俺就放人!”
肖香妹毫不犹豫地说:“他是俺自找的男人!俺要跟他结婚!”
田八斤急得青筋暴跳,呼喊着:“香妹,你疯了?这可使不得!”
“俺铁了心了!非你不嫁!”
金大浪瞅瞅四十郎当的、灰头土脸的田八斤,瞧瞧二十出头的、青春靓丽的肖香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味、苦味,眼馋嫉妒恨,琢磨开来:俺费尽心机抢到手的一朵鲜花,硬要自个儿插在牛粪上,这老家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捡了这么个便宜?转而一想:这是肖香妹使得缓兵之计,谁不知道老光棍是个窝囊废?根本不能干那事,这样也好,晾她年轻轻的守不住活寡,迟早都是俺手上的玩物。就慷慨地说:“肖香妹既然愿意改邪归正,喜欢上这位老掉牙的瘦牛,这棵嫩草就归他了!不过得到公社办个结婚手续,免得人们又说你们是非法同居,乱搞男女关系。去吧!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了一桩心事。”
肖香妹扶着一瘸一拐的田八斤走出了那个罪恶的房间。
“香妹啊,你还年轻,应该找一个配的上你的小伙子。谁不知道俺老无能是个残废,你这不是刚离开火坑又跳进灰坑吗!何其苦拿自己的幸福赌气呢?”
“你是不是嫌俺脏,配不上你这老好人?”
“俺可没那想法,俺是觉得配不上你哩!”
“事到如今,无路可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俺只求有个安安生生的窝,有个打里照外的人。放心,俺不会嫌弃你的!
就这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以特殊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直到婆婆去世,直到女儿长大,直到改革开放、分田到户,直到现在。
肖香妹常对人说:“俺头一个男人上恶虬山修路时给伙房砍柴掉下悬崖摔死了,现在的男人上恶虬山摘松塔掉下松树把蛋子儿摁破了,恶虬山害了俺两个男人。古秀才说俺这是命里注定,俺才不信啥命哩!俺那是没赶上好时候!”
现在,肖香妹的“香味饭店”很红火,为了赚钱,她也不计较生活小节,有时候陪着客人喝喝酒、聊聊天,难免有点不在乎、不检点,甚至“卿卿我我”,让人把她看歪了。人们给她送了个不雅的绰号——“夜来香”,其实那些想占她便宜的人,都碰了钉子,都知道那女人不好惹。
夜来香对老无能非常体贴,不准任何人伤害他。老无能也对夜来香关怀备至,言听计从,任劳任怨。女儿田迎春亲昵地躺在他怀里撒娇,一口一个“爹”,叫得他心花怒放。
“俺这辈子哦,值了!”老无能经常对人们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