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二丫因在稻子地里拔草,晚饭迟了,不开壶怕误了事,拿了块冷窝头就上工地了。他啃了几口冷窝头,口干窝头硬,实在咽不下去,随手把剩下的半拉窝头扔到木材垛上。窝头味儿被小面包家那只瘦狗嗅到,爬到木材垛子上找食吃,奈何窝头卡在木头缝里,它想用爪子把窝头刨出来,好几次被不开壶惊跑,它不甘心丢下到口的食物,再次爬到木材垛子上,刚把那块窝头刨出来,就挨了一棍子,为了逃命,它也狠狠地回敬了那个与它作对的人一口。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了,不开壶在舞台墙上划下三十多个道道,渐渐对这份工作厌倦起来。越来越感到孤单寂寞、枯燥无味,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精神饱满、劲头十足了。不管人们对他如何褒或贬,他都无可奈何地说:“这叫啥营生?整天熬鹰似的,真没意思!不信,你们试试!”他变得懒懒散散、无精打采,整天躺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熬日子。工地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喊呵斥声了。
高广发现了他的变化后,对他说:“升升哥,你如果觉得太累,可以不干,可不能光睡觉不管事儿啊!现在是关键时候,一旦出了事,就前功尽弃了!”
不开壶不忍心半途而废,就说:“放心吧,俺机灵着哩!没事儿!”
又一晚上,卜元因乱批宅基地,被镇领导叫去教训了一顿,心里觉得委屈,溜达到工地上,发现有人偷偷搬垛子上的砖头,便喊道:“不开壶!哪去啦?有贼哩!”喊了几声,无人答应,到小窝棚一看,不开壶盖着被子,鼾声如雷,睡的正香哩。卜元走到木材垛子前,故意把木材弄得当啷当啷响,不开壶在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窝嘟囔:“小面包家这条狗真讨厌,老子不上你的当,你还能追进棚子里咬俺一口?娘的,照家伙吧!”他摸到一块半头砖,向木材垛子扔过去,差点砸在卜元头上。他却把被子蒙在头上,心安理得地又睡着了。
卜元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骂道:“不开壶,死过去了?你出去看看,东边那垛砖头少了多少?娘的,不是俺碰着了,连你被人背走了你都不觉!当初俺就不该用你,是你死乞白赖地求俺,拍着胸脯打包票,让俺‘一百个放心’,这就是你的承诺?娘的,照这样,你明天滚蛋吧!”
听到“滚蛋”,不开壶才真正醒来,意识到后果严重,急忙讨饶:“元哥,实在对不起,俺这几天实在是熬得够呛,不觉就睡着了。不过俺这双耳朵还算好使哩,有点动静就听着了!刚才……”
“刚才一半头砖差点打在俺头上!让你看场子下夜,不是让你遭人命!人常说‘贼不怕厉害的,怕勤快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卜元拉着不开壶来到东边末梢那垛砖前说:“看看吧,缺下多少?”不开壶大惊:“日他祖祖的,真有胆大不要命的!元哥,俺向您保证,这种事今后不再发生!”
卜元不愿过于追究,老虎还有一丢盹哩,何况是他,就说:“白天工地上有人,你可以睡觉,关键是晚上,尤其是后半夜,你要多加小心哩!”
不开壶诺诺点头。
工程紧张地进展着,二十多间转角门市,一式钢筋过梁、钢筋雨罩,水泥浇灌。木工组及时架好人字大梁,上好檩条,挂好椽,泥工组开始压栈封顶了。
农历四月初,又降下一场大雨,木工组雨天都不休息,他们在旧舞台上赶做门窗、柜台、货架,把荒材料制成半成品,分类垛在舞台一角,只等干透了组装成成品。泥工组雨停后就和灰抹墙、勾缝儿,等天放晴后,就该和泥瓦房,拆去脚手架,做台阶、涮水了。
不开壶眼瞅着大件木料上了屋顶,砖瓦在一天天减少,零星材料也被傅金成整摞得离舞台近在咫尺,半成品木料都集中在舞台上自己的窝棚边边,心里踏实多了,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娘的,那么大的摊子都管理过来了,眼皮底下这点东西,还能出啥问题?”白天木工们干活儿,叮呤当啷的声音太大,他干脆回家呼呼大睡。赶饭点儿,让二丫去盯一会儿。晚上,木工们加班儿,他也不急着上工地,死缠着二丫,想亲热一下再走,二丫骂他、拧他,他死乞白脸地拿话刺激二丫:“你这娘们儿,俺不在家,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了?娘的,俺可不戴那龟帽子!”
二丫气得哭了,骂道:“你个挨刀的,你这没良心的混蛋!为了你这穷光景,俺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操持家务、出地干活儿,到了落下这么个结果!俺明天就回娘家去!你一个人过吧!”
不开壶傻眼了,他最怕二丫怄气不理他,说了很多赔情道歉下小气的话,二丫才不哭了。他着急慌忙地跑了,他虽然惹恼了二丫,但他心里高兴,他庆幸自己娶了个又能干又正派的女人。眼看快要竣工了,几个月都快熬过来了,等挣了钱,还怕换不来二丫的好脸儿?
头头们说过,等竣工那天,大酒大肉犒劳受辛苦的人们一顿,受辛苦者,当然有俺张升升哩,没日没夜地干,辛苦下了千千万,就盼着那一天哩!这么长时间滴酒未沾,对俺这位好酒贪杯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考验。连二丫都夸俺有志气,像个男爷们儿。这“不开壶”的绰号该改改了。
不开壶正在胡思乱想,醉驴儿一头钻进窝棚,手里晃荡着酒瓶子问:“有酒无菜,找你配对。喝不喝?不喝俺找别人去!”
不开壶见酒就馋得流口水,醉驴儿又是手下败将,自己负责看守的东西都在眼皮底下,怕啥哩?酒香扑鼻,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说:“喝就喝!只是别喝高了,误了俺的大事!”
醉驴儿说:“仑共一瓶子,解馋罢了,担心球哩!”
不开壶觉得有理,就吩咐醉驴儿:“你等着,俺去买包花生米来下酒,你替俺看着点,别唱了‘空城计’!”
醉驴儿说:“放心吧,俺死守阵地!”
不开壶从夜来香那里要了一包花生米,一碟凉拌菜,夜来香问:“你不是给工地看场子吗?怎?家里有客人?”
“不是,随便喝点,解馋哩!”
“可别喝醉了误事儿!”
“知道!”他小跑着回到工地。
醉驴儿早等不及了,已经喝下一大截儿。两个人悠闲地对坐在小桌前,只有一双筷子,先是轮替着使用,后来干脆下了五股叉,手抓花生米,指捏凉拌菜,一递一口喝起来,直到瓶底儿朝天,醉驴儿说:“娘的,这酒劲儿真大,俺有点头晕,再见吧!”撂下空瓶子,脚步踉跄地走了。不开壶觉得头晕脑胀,靠着行李睡过去了。
真是大意失荆州,当不开壶被人推醒时,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他发现周围站着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卜元眼里像喷着火苗儿,厉声呵斥他:“不开壶,你是怎看场子下夜的?放在身边的木料被人偷走了,这会儿还呼呼地睡大觉哩,俺看你怎圆场哩!”
不开壶看看身边的木料不翼而飞,像炸雷轰顶,像冷水浇头,脑袋嗡嗡地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揉揉眼,摇摇头,拧拧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便发疯似的呼叫:“怎么可能呢?啊!木料呢?木料呢!谁干的?是哪个缺德鬼干的?啊?作孽呐!”他声泪俱下,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卜元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嚎,嚎你娘的那啥哩!你小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脱不了干系!你真要是里勾外连,干下那没屁眼儿的事,就等着戴银镯子吧!真他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哩!”
高广没有责备不开壶,而是领着刘和、田迎春他们在工地周围仔细地查看,在离工地最近的拐角处,他们发现了撒在地上的木料碎末和两道车痕,顺着车痕又看到在金二浪门前留下好几撮木屑碎末,那车痕直接上了村南滹沱河大桥,与其他车印儿混杂在一起,消失在通往县城的省道上。刘和说:“看来木料已经被拉走了。”田迎春说:“那金二浪门口那么多木屑怎?……”刘和“嘘”道:“小声!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哩!”他们返回工地,让看热闹的人们散去,高广问不开壶:“卜元呢?”
“到派出所报案去了。唉,俺算摊上官司了!娘的,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真冤啊!”
高广说:“世界上没有把送殡的埋进坟里的道理,关键是你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昨个夜里发生的事儿,只要有点线索,理出点头绪来,咱好顺藤摸瓜,把案子破了,水落石出了,也就洗刷清你自己了。”
不开壶说:“都怪俺嘴馋,灌了几口猫尿就睡死过去了!”
“和谁喝的?”高广问。
“醉驴儿的酒,俺的菜,就一瓶儿。那不,瓶子还在那儿撩着哩。真他娘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大功告成了,却出了这事,落了个里勾外连的嫌疑。”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坏事就坏在俺这张馋嘴上了!”
高广安慰道:“你的为人俺知道,自责也不管用,还是安心看好场子吧!一切等闹清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