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去年的黄历不能用了,是这庙不是这神道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吕耕田带领一班子人马,大刀阔斧地办了几件很“露脸”的事。
第一件事是中止了与供销社的租房签约,收回了卜元在任时盖起的几十间门市,然后按平方米作价,把地皮卖给了近年来发了财的有钱人,当然包括班子里的成员或亲戚。除旧换新,盖成二层楼房。美其名曰:“适应时代要求,美化乡镇面貌,发展地方经济,提高生活水平”。这一举措,一下子就收入一百多万现金。虽然把集体地片变成了个人财产,但却为吕耕田他们个人“争取更大的发展”,积蓄了力量。有了这笔钱垫底,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接着,就瞄准了村委会大院那些“老古董”房子。清政府能把香港租给英国人一百年,咱为啥不能把村委大院租给自己人一百年呢?于是,一纸百年之约,彻底摧毁了集体根基,一条二道街成就了他们的牢固基业。吕耕田、金大浪等瞒天过海,各以自家妻子儿女或亲戚的名义占有一套或几套二层楼房。金大浪另外又抢占了村委会门口那片米田丰垂涎已久的地方,用集体拆下的旧材料,扩建起一溜七间新门市。米颂在姑父苟成艮的协助下,在二道街西出口盖起上下十间二层楼。这一次甄惠没再犹豫,抢占下村委会对面的黄金地段。吕耕田的每一步都是在挥动利斧砍向集体家当,他们正在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集体这块大饼子。
第二件事是撕毁了与十几户农民的租地合同,把集体连片的六百亩机动地收回,以弃荒了的高中校园为核心,作为场部,由金大浪兼任农场场长,吕耕田的小舅子柳成林任会计,成立了小农场,美其名曰“省农科实验基地”,后来事实证明,廉价雇佣剩余劳力,得到大量农副产品,用以招待各级领导,赠送各种地方特产,疏通各种上下渠道,为实现吕耕田的“发展计划”,提供了大量物质保障。那颗粒饱满的黄豆,那清香纯正的胡油,那金黄地道的小米,那硕大多粉的山药,送给哪位领导,都会喜上眉梢,都会夸“这人会办事儿”。吕耕田这步棋太高明了,自己不用出一分钱,买回很多赞赏,得到很多赞许。集体被他们挖空了,又不用承担责任,个人发财了,又不显三露四,上边满意了,江山稳固了,哪有这种好事儿?农场大量收入,任由他们支配,任由他们挥霍,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金库,追名逐利的聚宝盆。他们成了一帮特权阶层,闲暇时间,就聚在场部打麻将、玩骨牌,上千上万的赌注,在他们看来如同小菜一碟,反正鸡不撒尿——自有出处哩!
第三件事是在镇党委书记田禾的安排下,盛情接待了莅临昂首村的父母官牟澜县长,慷慨地陪着老人家到五台山观光旅游了三天。虽然花去了一大笔钱,但却进一步得到了牟县长的青睐赏识。一行人在五台圣境游览尽兴后,美美地桑拿了三个钟头,由田禾选址,吕耕田买单,在一家“天外天酒家”进膳,那真是“美酒佳酿夜光杯,霓裳缭绕彩裙飞,人间得享仙界福,气吞山河真有为。”
吕耕田趁牟县长高兴的神采飞扬之时,特意孝敬老人家一串价值不菲的夜光珍珠项链,牟县长拍着吕耕田的肩膀说:“小吕啊,你很会办事儿。能跟着时代步伐,是个干大事成大业的人儿。你们村搞滩涂建设方向对头,俺当然大力支持。作为昂首村发展规划的一个项目,乡镇领导得多为他们筹划筹划,定定调、把把关,向县里交一份可行性报告,俺为你们跑跑资金,把它作为县里的一个点,由俺亲自蹲,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干吧!”牟县长的一番鼓励,犹如孙悟空拜师学艺,听到妙处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牟县长操近道回县了,吕耕田挤进田禾的车子,向昂首镇出发。他故意把厚厚一沓报销单子数来数去,嘴里读念着:“花了这么多,千万别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哩!”话出口又觉得比喻不恰当,偷眼看看田禾的反应,田禾佯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盯着前方那崎岖的山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告诉吕耕田:“这世界没有两头甜的事情,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哩!那么大个村子,掌握在手里,犄角旮旯尽是机会,何愁开销不了呢?要不,俺在镇里分担点?”
吕耕田急忙说:“用不着。只要镇里多想着俺们的难处,有好处接济着点就行了。”
第四件事是田禾给牵线,公路段答应,明年一开春,趁原路扩修,路经昂首村之机,把小镇街面捎带着铺成柏油路,前提是必须筹集六十万现金、村里负责施工队人员住宿与饮食。条件并不苛刻,可这么一大笔钱从哪儿来?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昂首村的人们只顾自己的小家庭,哪有那么大的胸怀,拿出紧巴巴的钱修路呢?
说起这昂首村的街道,历届村干部都修整过,由于手头困难,都是浮皮潦草地“清水撒街,黄土垫道”一番,应付上面的检查而已。根本改变不了“春天地消踩软糕,夏天积水能洗澡,秋天坑洼蹦蹦跳,冬天冰凌人滑倒”的状况。
吕耕田重新掌权前,农民们经营自己的土地,已经基本摆脱贫困,逐步向温饱过渡。社会在进步,农民们也在进步,谁都愿意改善一下生活环境。由曹拴牛牵头,昂首村农民自觉自愿出钱出力,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集资修街热潮。这让吕耕田始料不及。哥哥出面捐款,曹觅牛感到特别露脸,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己是村里的出纳,理应把村里人的捐款造册登记,做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就犯了吕耕田、金大浪马马虎虎捞钱的兵家大忌。吕耕田说:“就这么地吧,能收几个是几个吧,大头儿还得咱们想办法哩!”金大浪说:“把钱存着,用多少俺给报多少,别闹成糊涂账就行。”
聋子刘恕兜里装着伍佰元现金,肩上挑着两大筐熟透了的苹果兴高采烈地走进村委会,他放下担子,撩起衣襟擦擦汗,向登记集资的人们打招呼:“来来来,大家尝尝鲜!”
甄惠从筐里捡了几个大个儿的苹果,放到办公桌上说:“尝尝就尝尝,见好东西不吃、见好媳妇不睡,傻不傻?”他拿起最大的苹果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嘴里夸着“脆,甜,一钵水,好吃!”
金大浪把桌子上的苹果使劲扔在地上,摔成八瓣儿,踩在脚下,骂道:“娘的,就知道吃,不看谁的,摸着就吃,就不怕噎着?”
满怀喜悦之情的刘恕,不知道金大浪为啥发火,看着金大浪那张挂下霜来的冷脸,不解地问:“大浪,怎了?谁惹着你了?糟践这好好的东西!?”
金大浪冷冷地说:“刘恕,你就算耳朵聋了,眼睛又没瞎吧?就算眼睛瞎了,还有眼腔骨吧?人家忙着搞集资,你却拿几个烂苹果来糊弄人,这不是成心捣乱吗?”
聋子没听清金大浪说的啥,就问吕耕田:“吕书记,大浪这是怎了?俺又没惹着他,究竟为啥啊?”
吕耕田扒在刘恕耳朵上大声说:“集资!修街!你出钱吗?”
刘恕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苦笑着说:“俺这耳朵,误事哩!俺带着钱哩!不算多,五百。不够,俺再给!”
吕耕田接过钱来,递给曹觅牛说:“记上!人聋心不聋,精神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