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录犹豫了,孙立本为人老实,待人和善,很有人缘。只是憨厚的有点接近痴呆,人又生得丑陋,头大如斗、眼凸如牛,狮子鼻、四方口,黄眉赤发、虎背熊腰,一身蛮力,活像戏文里的牛魔王。要是和自己的女儿相比,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女儿不得委屈死!但事已到此,攸关身家性命,万般无奈,必须做出决断。今天若不答应,就走不出孙家这道门槛,他只好狠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说:“好吧,俺答应就是。”
孙岩是个买卖人,处处精打细算,他可不愿意办那种没根没据的事情。马上说:“空口无凭,咱得立个字据哩!”
这时候,翟录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了,他叹着气说:“时也,运也,命也!您说啥算啥吧!”
孙岩让孙立本给翟录松开绑绳,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衣裳,从天窗口上摸下鞋来穿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命小伙计把隔壁梁掌柜请来执笔做中间人,把保长郝福请来当媒人,当时立下字据:
婚约文书兹据
孙岩、翟录双方家长为儿女婚事榷商同意,爱好结亲。
孙岩之侄儿孙立本,
翟录之女儿翟鲜儿,
年龄相当,八字相合,三媒六证,喜结良缘。
翟录收孙岩娉礼礼金纹银一百两,定于当年腊月二十三日吉时迎娶完婚。喜结连理。
恐口无凭,立约为证,永不反悔。
立约人孙岩(签字)
翟录(签字)
中间人梁旺(签字)
介绍人郝福(签字)
乙丑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立
字据一式四份,各存一份。一切办妥。
孙岩置酒款待翟录、梁旺、郝福等。一场血腥殴打,变成儿女欢宴。
孙立本给岳丈大人行了参拜大礼。一桌子人举杯共庆,尽挑好听的说,而翟录却心如刀绞,喝下去的酒,比黄连还苦。
男人一夜未归,妻子十分焦急,日上三竿,翟录被孙立本搀扶着回了家,仇氏见男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样儿,惊问:“这是怎了?”
翟录摇头不语。
孙立本说:“老爷子不小心,从房上跌下来摔着了。”
仇氏尴尬地不知说啥好了。
孙立本把手里拿着的红绸子和红布包着的一卷银元放在炕头上,跪在地上给仇氏磕了三头,叫了一声“丈母娘!”扭头跑了。
一声“丈母娘”把个仇氏叫得几乎背过气去。聪明的翟鲜儿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成了父亲盗窃行为的牺牲品,他爹把她赔给了丑八怪孙立本了!她像被扔进了昂首山悬崖深谷之中,心胆俱裂,苦不堪言。便嚎啕大哭起来。但在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三存四德岂是一个弱女子能改变的了得!哭罢闹罢,翟鲜儿也就想通了。为了可怜的爹娘,为了未成年的弟弟,为了这个家,只有忍辱求全这一条路了。姑娘擦干了眼泪,拿起孙家送来的红绸子,比量着给自己裁剪起新妆来。
腊月二十三,一顶花轿把翟鲜儿抬进了兴隆干货铺,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入了洞房,一夜夫妻,终身伴侣。
孙立本感念大爷的大恩大德,给了他一个这么袭人的媳妇,这么温馨的家,更加加倍地为兴隆干货铺日夜操劳。可大爷却似乎不高兴与他们一个锅里搅稀稠。给侄儿另找了一间临街铺面,买了一架脚踏式缝纫机,请了位老裁缝,教翟鲜儿缝纫技术。要他们独立生活。鲜儿天资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很快掌握了缝纫手艺。于是,鲜儿缝纫店开张了。生意很快红火起来。不愁吃不愁穿,老孙岩这才放下心来,把兴隆干货铺交给了孙立本全权管理,自己当了甩手掌柜的。鲜儿对年事已高的大爷特别尊敬,特别孝道,这让孙立本特别感动。所以对鲜儿更加宠爱,唯命是从。人们背地里编歌儿讥笑他“傻人有傻福,笨人有笨命,棍棒打出个老丈人,一朵鲜花插进牛粪中”,他却说:“你们是眼红俺哩!可惜你们没这福分!”
解放了,合作化了,公私合营了。孙岩、翟录先后谢世。一世辛劳,一世奔波,给后辈留下一段佳话,孰是孰非,都随着滹沱河流逝了!
鲜儿给孙家生下两男两女,谷雨、冬至、春杏、秋桃。孩子们都传承了父亲的勤劳,母亲的聪慧。鲜儿在教育子女时,从不避讳她与孙立本结合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他经常教育孩子们:“记住了,穷死不偷人,饿死不当贼!”
改革开放后,孙立本去世了。翟鲜儿年逾古稀,仍然健在。后辈们为了赚钱,什么苦都能吃,唯独牢记母亲的教诲:“穷死不偷人,饿死不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