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嘴皮儿说:“对着哩,能认得你二婶子,俺很高兴。咱金家有个规矩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新女婿上门头一回,这个油炸糕是一定要吃的!这叫圆圆满满、甜甜蜜蜜、步步登高!要吃的不撒糖不漏油,那才叫严丝合缝、美满婚姻哩!姑爷,请吃吧!”
看着那么大一个油炸糕,吕敏文真的为难了。这几天尽吃好的,胃里油水满满的,实在没有食欲消受这么大一个油糕。薄嘴皮儿举着盘子等着他,催着他,不接有失礼数,只好把盘子接在手中,踌躇不已。娘舅们明明知道这是在戏弄新女婿,又不便阻拦。薄嘴皮儿一再催促:“姑爷,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用手指把糕捏起来,送到吕敏文嘴边,看看这热气腾腾的油糕快要触到他胸前这条价格昂贵的领带了,吕敏文赶紧伸手接过糕来,皱着眉头,张开大嘴咬了一口,滚烫的糖馅儿顺着嘴叉儿流下来,烫得他用袖子去擦,薄嘴皮儿突然喊道:“啊呀!糖馅儿流到圪肘上了!”吕敏文惊慌失措,举起胳膊看肘子,当那只拿着糕的手举过头顶时,糕里的糖馅儿流进脖子里,烫得吕敏文缩着脖子跳起来。像蛤蟆似的哇哇大叫。把个薄嘴皮儿乐得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弯下腰来,指着姑爷说:“俺的娘啊,笑得俺肚子疼啊,人常说吃糖糕烫了后脊梁,俺还不信哩,今儿个俺才知道这是真的!啊哈哈哈,笑死人了呀!”
娘舅们说:“你这孩子,也真够实诚的!”
吕敏文这才知道上当受骗了,他才真正领教了金家人的可恶、卑劣。
女儿不愉快,女儿不幸福,这让仇月鲜揪心。女儿回了婆家,仇月鲜闷坐在屋里长吁短叹。隔壁里金大浪、李田原、庄隽等仍在猜拳行令、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一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嗡嗡来采蜜呀,扑到我怀中呀。六六六呀,五魁首呀,八匹马啦,该你喝啦!”哄笑声。叫骂声,快把屋顶震塌了。
李田原醉醺醺地闯进仇月鲜屋里,迷瞪着醉眼说:“月鲜,没你陪着喝酒,没意思!你聘闺女,俺们跟着辛苦,你也该陪着俺们喝一杯才够意思哩!”
仇月鲜说:“俺是个下贱货,你们都是体面人儿,俺陪着你们,那不坏了你们的名声!”
李田原还要麻缠:“月鲜,俺来这儿完全是为了你呀,多年的被子凉不了,这点面子你应该给吧?”
“啊呸!”一口浓痰唾到李田原脸上,仇月鲜扯开嗓子喊叫:“一群流氓!你去说给金大浪,门口挂个卖破鞋的广告牌子,俺好接待你们这些牲口!”
李田原灰溜溜地走了。门外传来金大浪的吼声:“日你娘的,想当贞洁烈女,除非老子死了!”
庄隽站在门外像是在打劝金大浪,又像是在讨好仇月鲜:“看你这臭脾气,谁家女人没点小性子?忍忍就过去了,夫妻总是夫妻,朋友总是朋友,何必发那么大火呢!”
仇月鲜在屋里喝道:“俺没有朋友!只有嫖客!”
“……”
仇月鲜一天也不想呆在这个地狱似的家里了,她厌恶那种肉欲横流的腌臜生活,她想干干净净地做一回人,她想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世界,就肩挎着了空师太赠她的行僧带,怀揣着女儿给她的养老存折,连房门都没锁,毫无留恋地踏上昂首山的山间小路,跋涉半日,跨进了大觉寺那神圣的山门。扑通跪在了空师太面前:“师太,收下俺吧!”
了空问:“怎又想起出家来了?俺可不敢随便接纳方外之人啊!”
仇月鲜潸然泪下,哀求道:“师太啊,那个家俺是不想回去了,你若不收留俺,俺真没活路了!俺闺女嫁人了,嫁给一个俺不待见的人家,好歹不用俺操心了!这里就是俺最乐意待的地方啊!”
了空只好说:“阿弥陀佛,你不妨暂且在这儿散散心吧!俺有空儿好好给你排解排解,但有一线希望,俺是不会收留你的。”
隔天,妙贞奉了师太之命,只身下山,找到元月,告诉她娘的下落,元月立即追上山来,抱着母亲嚎啕大哭:“娘啊,跟俺回去吧!俺元月命苦啊!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了呀!娘都躲得俺远远的,俺活在这世上还有谁疼俺呀?”
望着爱女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仇月鲜被女儿的泪水泡软了,心中的痛楚难以控制,母女两拥抱在一起,好一顿撕心裂肺的痛哭。连心如止水的了空师太都伤感叹气,连淡漠无情的妙悟都眼圈儿红了,那位感情丰富的妙贞哪能控制住自己,早已扑簌簌泪下,泣不成声了。
了空说:“尘缘难了啊!施主还是回去吧!”
妙悟说:“回去吧,昂首村有印觉师兄在庙里,您若憋闷了,到他那儿照样可以参禅修行哩!”
妙贞抽泣着说:“您就和俺妹妹相跟着回去吧!俺只要有空儿,就去看你们。唉,说实话,俺真想和你们一块儿下山哩!”
了空“哼”了一声,斥责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等着吧,早晚俺得把你赶出山门去!”
仇月鲜给了空行了告别大礼,泪汪汪地说:“师太,等俺了断了那些俗事,一定回来陪伴您。”
妙贞把他们送下山,牵着元月的手悄悄说:“俺去观音殿打料过了,俺干爹病得很厉害,俺真担心老人家熬不了几天了。到时候烦妹妹给俺捎个信儿好吗?”
元月点头答应。她们洒泪而别。
念惯了阿弥陀佛,吃惯了素菜素食,仇月鲜不再沾半点荤腥,自认是印觉的俗家师妹,早午晚到庙里拈香诵经,虔诚礼佛,把一切烦恼都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