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知,懂舞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来,那寥寥几招杀伐果敢的舞式,实乃整支舞蹈的点睛之笔,跳舞,也讲究阴阳调和,刚柔并济的,过于柔,反而显得庸俗无力,同别的媚舞,大同小异了。贵妃以为她改的挺好,其实,却是毁了这支舞。”
“小时候,我曾在他的眼前,跳过初版的这支舞……他在看见贵妃跳时,大约……会依稀觉得,有点眼熟……要是我更点背些,他或许会将贵妃当成昔年的那个小女孩……”
“不过,这些我都不纠结了。我已经办完了人间的事,心愿已了,下了黄泉了,我就要转世轮回了……前世种种,我该全部忘掉了。”
“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还挺怀念与他的初见……我是迷路的将军嫡女,他是被其他皇子设计迫害的小太子。他为我驱走猛虎,我为他吸出蛇毒……我们俩,一起在山洞里躲了两天两夜,我给他找水,他给我烤野鸡,晚上,他还让我趴在他身上睡。”
“我活着的那一生,只有那个时候,与他最亲近。”
“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我总以为,我若嫁他,必是最配他,最门当户对。他宠我一生,我守他一世,究竟是哪个步骤出问题了呢?”
“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大后,被他当街救下时,头上戴了帷帽,我瞧见了他,他没瞧清我……”
“他如果晓得当初在街上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是我,会不会,就以为我是因为他英雄救美才对他一见钟情,执意要嫁他,而不是,我爹为了保住公主府的荣耀,才不惜用军功,换我的皇后之位。
那样,我们之间总还担着一个‘情’字,便不再是,纯粹的,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了……”
“我应该早点告诉他,我喜欢他,是从小就喜欢的,我小时候被他救过,我还给他吸过蛇毒,那年在京城长街上,他救下的姑娘,也是我,我一直都将他当做梦中情人,我不是为了家族利益,也不是为了做皇后,才嫁给他的,即便他不是皇帝,他是个乞丐,我也会嫁……
到时候,只需他对我好点,别再像从前那样,把我拒之千里,见都不肯见我一面,伤了我身边的所有人,对我,薄情如斯。”
“白大哥,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赌着那口气,一直不告诉他我的心里话……他明明都已经爱上我了,我还因为生气,不告诉他这些年我为他吃的苦……
我挺不情愿看见我死后,他和贵妃琴瑟和鸣,两情相悦的,他会不会忘记我,又不喜欢我了,挖我的坟啊!呜呜呜白大哥,我不想住乱葬岗,不想骨头被狗啃!”
我伸手捞了下身边人的袖子,竟然……没捞着。
一转头,才发现刚才还一脸兴奋听我讲皇宫八卦的白无常没影了!
呜呜呜,他果然也嫌我话多了!
我可怜兮兮的孤身坐在彼岸花海里抽泣抹眼泪。
下一秒,一抹玄色的衣摆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余光里,我擦擦眼泪,抽了两下:“黑大哥……有手帕吗,我眼睛被抹疼了!不是说死后就没有痛感了吗,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疼……我太没出息了,明明走的时候,那么大义凛然。”
脑袋一沉,是他的手放了上来,有点暖。
我下意识扭头往回瞧……
却看见了一抹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清风霁月,丰神俊朗,一袭玄袍,气度不凡,帝王风姿。
一贯清澈皎皎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悲恸。
“皇上……”
我见到他,哭得更凶了:“哇——完了完了,我出幻觉了!”
幻觉,还挺真实。
真实地能感受到,他陪我坐了下来,还伸出手臂把我环进了怀里……
“对不起,是夫君让娘子害怕,心痛了。”
我身上一抖,怕得很:“白大哥,救我……”
他无奈抬手帮我擦眼泪,极致温柔地和我说:“傻瓜,不是幻觉,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么?”
他拿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坎上。
我迷瞪了很久,不自在的从他怀里坐起些,不明所以地昂头问他:“皇上……你也下来了?”
他:“……”
呜呜,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啥情况嘛。
他柔情似水地亲了亲我额头,“贵妃丫鬟的事,朕知道,你受委屈了,皇后觉得,没有朕的暗中放纵,大理寺卿能轻易把人掳走么?
为大理寺卿在公堂外歌功颂德的,有一半,是宫中的御林军。朕特意将圣旨交给了耿直的尚书大人,便是为了让他出面,稳住事态。贬那人出京,是朕,想保住他的性命……
朕知道,朕那一辈子,护你的次数,屈指可数,让你受了太多太多委屈……朕疏忽了贵妃会去冷宫欺负你,贵妃的确怀孕了,但朕,令人偷偷将她的孩子打掉了。”
“打掉了?”我惊讶,瑟缩了一下。
他抱紧我,说:“孩子不是朕的,朕没有碰过她,她给朕下药那晚,朕咬牙忍住了,反设计了她一局,让侍卫冒充朕,和她圆房了。
那孩子也不是侍卫的,那夜之前,她腹中就已经有了孽种,朕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们,那样着急想拉朕下位。”
“皇上……”
你好惨。
深爱的人给自己戴绿帽子,怪不得最后会移情别恋喜欢上我……
真惨!
他抬指撩开我鬓角哭湿的碎发,说:“贵妃跳舞时,朕的确觉得眼熟,但朕并没有将她认成你……朕也在寻找当年的小女孩,只是未料到,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认出你……丫头,我让你受苦了。”
我趴在他怀里吸了吸鼻涕,委屈呢喃:“我后悔没和你说这些事,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的……皇上,我的这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下辈子,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前尘往事,都让它随风散去吧……你、可以忘记我。”
他沙哑了嗓音:“娘子,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我不是不愿意,我是……
“原来,龙祖大人迟迟不敢唤醒娘娘元神,是害怕,这段记忆重现,娘娘不肯原谅你。”
一名蓝衣仙人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
我好奇扭头,才看见男人的一片袖角,就被搂着我的皇帝陛下给一记手刀,砍晕了!
奶奶的又来!
等等,这操作,怎么有些熟悉?!
我不是被砍晕了么,可为什么,耳朵还能听见声……
“五百年前,本座来凡世历劫,转生成了大璃朝的皇帝,而落儿的前世,则是大璃朝镇国公主与常胜将军的独女,安国郡主。
安国郡主的母亲虽被封了公主,被先皇认作义妹,但却终究不是皇室中人,不能随意入宫,他们一家都住在宫外,镇国公主去的早,驸马常胜将军,本座倒是常见。
安国郡主自幼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在成婚之前,本座从未见过她……也许,严谨说,本座见过她,却一直不知道,她就是安国郡主。
当年安安的爹爹常胜将军打了胜仗后,却因伤势过重,不幸仙逝,他死前,撑着一口气,给本座留了封遗书,遗书上,字字泣血的恳求本座能迎娶他的女儿为皇后,替他照顾安安。
他夸安安生得好,脾气好,贤良淑德,大度体贴,名门毓秀,善良可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子不好,须得娇养着,他和本座说,他的女儿是一等一的大才女,本座只消看上一眼,必然会喜欢上她……
那是本座第一次发现,原来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常胜将军,肚子里竟也装了点墨水,遗书上那几个美好漂亮的成语,恐是差些憋没他半条命……
常胜将军,于社稷有功,他说的对,安安是名门之后,功臣之女,他和镇国公主都是为国捐躯,于情于理,本座这个皇帝,都该封他的独女为皇后……
彼时,皇后之位于本座来说,根本不算妻子,而是一个与本座并肩存在的内宫之主,只要身份合适,谁坐,都无妨。
本座是帝王,本座自幼就清楚,帝王之家,不宜过于看重儿女情长。小情小义,比不过江山社稷的稳定。从下诏,到成婚,本座想着要和一个从未逢过面的女人成婚,心中难免觉得无趣。
大婚之夜,边关告急,本座想也未想,就丢下了安安,御驾亲征,一走,便是一年多。本座以为,安安也未曾见过本座,自古帝王,从来都不是单属于某个人的,她该是入宫前就晓得这个道理。
两个从未逢面过的人,之间自然是没有情意可谈的,就算本座新婚之夜离开她,她也不会伤心难受,何况,本座为了补偿她,临走特意下旨,皇宫一切事宜,尽听皇后安排。
本座给了她皇后殊荣,给了她体面,她也该学会,做一国之母的大度。可本座疏忽了,那时安安也才十六岁……还是个本该养在深闺的小娇娇,本该受人呵护疼爱的小丫头,一国之母的身份,于她而言,还太沉重。
本座更不知,她在本座走后,烧了嫁衣,流了眼泪,想了家。
本座为了安抚边关战将们的心,答应回朝便迎娶镇国将军的女儿为贵妃,本座还对贵妃,极尽宠爱……虽不是遵从本心,全为用后宫,按住前朝局势,可本座,的确因为贵妃,伤了安安许多回。
安安的爹爹说得对,本座只消见一眼安安,就会喜欢上她,的确,本座回宫后,只隔着桃花遥遥看了她一眼,就被她乱了心神,但,为了前朝,本座不能宠她。
贵妃的母家掌大璃朝三分之二的兵权,本座若想扳倒他,必须得让他们,尝够甜头。
而安安,只是个没有依靠的孤女,她徒有声名,可才女郡主、将门之后、功臣之女这些美名,却并不能作为她在后宫稳固地位的支撑。
若惹急了贵妃母家,照样会有大臣出面,逼迫本座废了她,毕竟,她没有依靠了,她毫无作用了。本座疏远她,其实是为了保护她,本座越待她不公,她的危险就越少。
本座将她丢进冷宫,想着把她放的远远的,暂时便不用管她了……本座,实在无暇顾及她。
本座原来的计划,是扳倒贵妃一族,再将安安接回来,彼时,好好补偿她……
但,正是因为本座的疏离,放任不管,反而害了她,没有人告诉本座,她在冷宫挨饿,没有人告诉本座,她从皇后宫带走的丫鬟太监,都为了保护她而死光了,更没有人告诉本座,她旧疾复发,时日不多,贵妃不许太医给她看病,她最终,是不治身亡的。
怪本座,演技太好,连贴身太监都骗过去了,才导致她出事时,没有一人敢向本座禀报实情。本座就那样把她扔进冷宫,整整三年啊!
那时,本座虽对她有好感,可终究不是爱,不过,在听见她死讯的那一刻,本座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下,像是被匕首捅穿了。
本座对她有愧,本座后悔了,本座不该丢了她,任她自生自灭。而当她以亡魂状态,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本座眼前,冒着生命危险帮着本座收回兵权,找到贵妃外祖一族谋反的证据,助本座除掉朝中奸逆时,本座更是清楚的明白,本座错了,大错特错!”
“自古帝王多薄情。”男人嗤笑一声:“原来龙祖大人,也是如此。”